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69章 胭脂蠱(五)(第3頁)


 徐千嶼一進去便知他為什麼單立在門口。


 此處雖看不見床,但能清晰聞其聲。郭義和黎雪香就在室內,窸窣低語,床板搖曳,很是劇烈。


 屋內焚香極重,露水百合沾染衣襟。她一走到身邊,帶過風動,沈溯微便感知到,輕輕側頭。


 便看到徐千嶼兩個雙髻晃來晃去,她不大專心,還在低頭研究手裡的胭脂。


 內室淺淡的魔氣飄出,忽而人聲亢奮,嬌呼連連。那露水百合彷彿沾染了其他的味道,香得蕪雜沉重。


 徐千嶼叫此一驚,無所適從,倏忽仰頭看師兄。


 因觀娘在水如山授意下,收掉了所有相關的話本,徐千嶼自小從未任何接觸男女之事,沒有什麼性別觀。那些紈絝朋友去了妓館,她亦從不跟著去。


 此番算起來,這是她頭一次進妓館。


 方才在走廊上聞嬌笑聲喝酒聲,都是影影綽綽,未曾這樣清晰。


 徐千嶼這麼一瞧,恰能看到師兄如玉的下頜,他一動未動,面上卻極為淡靜,甚至有些漠然。她也忙將目光收回去。


 都是修士了,她也該專業一些,盯著魔氣。


 沈溯微確是面無表情地聽著室內動靜。


 他出身北商宮,那是凡人王朝的末期,昏君佞臣,酒池肉林、穢亂宮闈之事他見得多了。於他來說,大都是惡憎難消。他雙目清明,直窺破紅粉業障。


 然只是一瞬,他猛然察覺不對,旁邊的人安靜得有些異常。


 便低眼一瞧。


 徐千嶼有些蔫萎地看著前方,睫毛不住地眨動,猶然鎮定,但從面頰紅至耳稍。


 此事原本無礙,偏生看見她臉紅,沈溯微赫然感覺心裡有什麼塌陷一瞬。又道不好,她年紀太小,道心不堅,他竟沒考慮周到。


 徐千嶼眼前突然一白。她眼睛瞪大,忽然便看不見也聽不著了,寂然一片。


 沈溯微將她視、聽兩感都封住了。


 他目視前方,右手握住徐千嶼手腕,輕輕一撥珠簾,走進內室。


 魔氣越來越濃郁,蠱蟲、蠱母現世,正當誅殺。但將她一人丟下,恐怕她不安。


 忽然失去視聽,徐千嶼不僅不安,且慌亂異常,感覺師兄抓住她手腕,她便如溺水之人一般掙扎,一通亂抓,非要握住他的手。


 沈溯微覺察到了,一面向內室走,一面反握住她。


 數步之內,他便學著徐千嶼當日扣住他一樣,騰挪五指,扣住她。這種握法握得更緊,更能將她安撫。


 徐千嶼不知自己是怎麼走進去的。


 她雖確實聽不到了,但方才內室的聲響,不知為何還在耳邊嗡嗡幻響。


 她感覺冰涼的珠簾從滾燙的臉頰上滾過去,隨後她感覺師兄冰涼的手先是握住她,隨後冰涼的手指竟一點一點從她指縫侵入進去,同她十指相扣。


 她面前一片純白,腳下有些相互打絆,幾乎是被師兄拖了進去,站定了,只感覺室內的露水百合香得迫人,香得令人呼吸困難。


 沈溯微手上冰錐帶劍風,“嗤”地穿過兩片紅羅帳,一劍貫穿蠱蟲、蠱母!


 那兩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彷彿被凍結一對相擁的冰雕。紅羅帳也叫冰錐扯下,恰恰好覆蓋在冰雕身上。


 這樣二人即便醒來,也不至於無所遮掩;即便是有人乍進閣子看見,也不至於失卻體面。


 很符合沈溯微一貫形式的風格,細緻,周全,毫釐不差。


 沈溯微審視了片刻,方垂眼看徐千嶼。


 徐千嶼立在原地,五感乍剩三感,便使得嵌入她手指的他人氣息格外明顯。


 真的是師兄嗎?


 無論前世今生,他都沒有和她有這麼親近的接觸。她一時間竟不敢動。


 沈溯微原本想等她臉上紅退下去一點再帶她出門,但盯著她半天,她面頰熱氣一直不散,他還敏銳地感覺到,她手指略微一動,手心又滲出些冷汗。


 倒叫他也莫名緊張起來。


 徐千嶼掙扎許久,終於穩下神,感覺到刮過面頰的劍風停了,而且已停了許久,腳尖一動,踩到滾落地上的一根毛筆,將其一踢,不悅道:“你殺完沒有?”


 沈溯微將她鬆開,向後一閃,被徐千嶼踢起來的毛筆,還是在他雪白的道袍上斜畫下一筆痕跡:“……”


 徐千嶼五感恢復,也不敢看床上人,目不斜視,快步走了出去。


 沈溯微瞧她背影狼狽,特意等了一會兒,方才出門。


 徐千嶼已捉住老鴇的衣服,拽到了包廂:“黎雪香暫不能再接客了,她養蠱母,會害人,我們要查她。”


 “哎呦,這可不行哪,我們開門也是要做生意的。”老鴇苦不堪言,她管黎雪香養什麼呢,就算是養小鬼,只要能掙錢,跟她又有什麼干係。


 徐千嶼:“那讓我兄長,包她一個月……”


 還未說完,便被跟過來的郭恆冷然打斷:“道門中人,不狎妓。”


 徐千嶼頓了頓:”那我包……“


 “郭義包她一個月。”沈溯微又打斷她,先遞過兩錠金道,“回頭去郭府領銀錢。”


 二人都很滿意。老鴇也算笑逐言開,收了金子:“沒問題。你們想問什麼,儘管問她就是。”


 且說集雅閣內,冰錐化去,郭義清醒過來,見眼下情形,面色懊悔,急忙坐起來穿衣:“不好。我為何又……”


 黎雪香卻是悠悠的,不緊不慢地將那紅羅帳裹在身上:“怎麼了郭郎,你又不認了?”


 她眼細長,微上挑,是一雙勾魂奪魄的狐狸眼,櫻桃唇,雖有二十來歲的年紀,卻仍膚如凝脂,烏髮如雲。


 郭義道:“我、我才娶了明棠,怎麼能這般欺負她?我得趕緊回去解釋一下。”


 遑論趙明棠在轎中還救了他性命。


 他穿好靴子,左右顧盼,竟然不敢從正門走,直接打開窗戶翻了出去。


 那窗外有顆老槐樹,他坐在了樹枝上,剛準備抱樹下滑,忽然露出驚恐神色,背後一團黑霧,將他整個人籠罩、吞沒。


 黎雪香冷冷看著郭義離去,嗤地一笑,慵懶地梳梳頭髮,慢慢穿上錦衣綾羅。


 一開門,便是一男一女在門口等她。


 那少女嬌小,面容有股蠻麗之氣,一身紅裙;身旁男人卻是分外出眾,見他衣袍如流雲,面容俊美卻不捨一笑,眸光清淡,周身冷意。


 黎雪香目光在郭恆臉上走了一圈:“我只跟他談。”


 “你想得美。”徐千嶼瞪她道,“要麼跟我們一起,要麼只跟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