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64章 明棠清荷(七)(第3頁)


 “是……是……我也不知。”趙夫人頹然泣下,“君竹是七年前沒的。那年,清荷從外面撿了只小犬。都同她說了,大家閨秀,哪有整日抱只狗的,給丫鬟照看,想起來時逗弄一下就算了。何況外面來的,髒不髒。可清荷硬是不允。”


 趙夫人道:“她自小安靜孤僻,有那隻狗以後,跟狗比跟我們都親呢。君竹借狗玩一玩,她不讓,她說君竹欺負狗。君竹又嫌長姐不帶他玩兒,便恨上那隻狗。一有不順,便踢它打它,但那狗也咬了他一口呢,我們便不讓他靠近狗了。後來,趁清荷上學,他叫下人把狗逮過來,殺了吃了。”


 沈溯微赫然看向她:“你們吃了?”


 “我沒吃,老爺或許吃了一口。明棠不知道。君竹吃了不少。”趙夫人道,“那麼小的狗,有什麼吃頭。他就是為了跟長姐鬧彆扭,哪有什麼壞心。清荷下學,發現狗沒了,又見他吃肉,傷心悲泣,後來她就再不理君竹了。”


 “要是這樣,倒還好說,一隻狗而已,她總會忘記的。”趙夫人道,“不知道做什麼孽,那夜,君竹玩回來,碰上了四五條大狗。”


 “不知是狗,還是狼,反正從沒見過那麼兇猛的狗。”趙夫人目露驚恐, “等我們發現他時,人已經給狗撕咬得不成樣子……”


 “幸好有過路仙君,做法將君竹殘軀拼回,又渡他一口靈氣,救了小子一命。但不知為何,他……他此後不能人言,越長越像……”


 “狗……”


 承認到此處,也不得不畏於業報分明,趙夫人卸了全身力氣,癱坐在地。


 沈溯微問:“過路仙君可有名號,長什麼模樣?”


 趙夫人搖搖頭。


 也罷,既作孽,必然化形,又怎會讓人知道身份。


 沈溯微又問:“你們想要郭家的鎮魂鎖鎮住他,可也是那位仙君授意?”


 趙夫人讓人揭破心思,面色一白:“不是。那位仙君走後幾年,他的禁制鬆動,我兒開始傷人咬人。我聽人說,郭家走鏢時得來仙宗法器,稱為‘鎮魂鎖’,此物可鎮住魔氣。我們這些年見君竹這模樣,原也不抱指望他能好起來,就是想、想鎮住他一年半載,給趙家留個正常的後……”


 沈溯微道:“那小房子裡綁起來的丫鬟,都是給趙君竹做媳婦的?”


 “是了。”趙夫人求饒,“我們只是一時行差踏錯,動了歪念,還什麼都沒有做,四個丫鬟全給放走了!是因郭二公子很是難纏,花多少錢都不肯給我們鎮魂鎖,借也不成,非得要娶我們家的清荷,加上芳華樓的一柄尺素寶劍,才肯交換哪。”


 “人死不能復生。”沈溯微提起籠道,“趙君竹八歲那年就死了。此物已是邪靈,作惡多端,必死無疑。”


 趙夫人求饒不止。


 “你愛趙君竹麼?”沈溯微忽然問她。


 趙夫人道:“自是愛呀。要我的性命都可以,怎麼就偏偏是他夭折。”


 “你既愛他,夜半見他,為何大呼救命?”沈溯微道,“你既愛他,又為何不去木屋內照看他,偏讓旁人動手。”


 “你既怕他,又怎敢說愛他?”


 趙夫人慘白著臉,說不出話。趙清荷一雙清明的眼直直看她,若心中有愧,望之生怯:“府上慘死那些丫鬟雜役,都是窮苦人家。她們亦有父母,亦是他人兒女。你二人縱容府上魔氣肆虐,自有人追究。”


 說罷,不再多言,提籠離開。趙夫人忽又叫住他:“清荷,我家清荷還在嗎?”


 生於水月花境,她知道這裡被修士取代的身份,很可能已經被魔吞吃,便掛心起女兒來。


 “清荷還在。但你們如此待她,她恐怕不會回來了。”沈溯微背對她道,“明棠沒了。”


 趙夫人發出一聲長長的哀泣。


 若是早點放手,也不至於連累了明棠呀……


 閣子內,徐千嶼見師姐久久不歸,本想去尋,但外面驚雷陣陣,震破窗欞,嚇得那兩名丫鬟抱頭逃竄,她安撫許久,才叫兩人止住哭聲。她只好在屋裡陪著她們。


 這時趙清荷回來,身披寒涼夜雨。徐千嶼便叫丫鬟們在外間睡下。


 “姐姐?”徐千嶼見趙清荷背對她睡,便摸上她手,師姐今日手比往日涼一些,“你沒事吧。”


 沈溯微不離她太近,是因今日禁窺咒受了些傷,不便叫她嗅到血氣。徐千嶼摸他的手,他沒有動,以為她會如前兩日一般扣住,但她只是碰了一下,便縮回手去。


 太涼了麼?


 他手指微蜷,說不清心中感覺,倒像有些空缺。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身後窸窸窣窣,徐千嶼給他笨拙地拉起被子,“你身上冷,給你多蓋一點。”


 隨後她的手又鑽進來,摸到他手,握上來。徐千嶼的手倒一直溫熱,待要再跑,他反握住:“你明日自己小心。”


 徐千嶼“嗯”了一聲,師姐只虛握她一瞬便鬆開,一如往日縹緲似風,無牽無掛。


 她看著師姐的背影,不知為何有點兒傷心。她已經習慣了有人相伴,等去了郭家又成孤單一個人,便喃喃脫口道:“姐姐,我捨不得你。”


 那邊靜了許久無聲。


 片刻,趙清荷翻過身,直直看著她。徐千嶼眼睛睜大,因為師姐眼中分外明亮,因想笑未笑,目色靜靜流轉,光華滿目,輕道:“你捨不得我什麼?”


 問罷,竟玩笑道:“捨不得從我這裡搶走的怪。”


 因語氣輕似呢喃,倒聽不出是安慰還是譏誚了。


 徐千嶼一腔兒離情被人打斷,瞪了她一眼,沒說出話,憋悶地背過身去睡了,鬱積的傷心倒煙消雲散。


 過了許久,她感覺師姐從後面幫她蓋好被子,心中一跳,她已寂然吹燈,登時四下皆暗。


 徐千嶼閉上眼。萬籟俱靜,唯聞模糊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