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23章 赴蓬萊(二)(第3頁)


 他做事追求又快又穩,近年來經驗增加,事情越做越利落,但這件事拖泥帶水,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徐千嶼躺在枕上,長長的睫毛顫動,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目中迷茫,似是沒聽明白他的話。半晌,清醒過來,便坐了起來。


 她面上沒有表情,唯一雙氣勢凌人的眼睛盯著他,似乎有些陰沉的意味,盯了他片刻,徐千嶼冷冷開口:“這是我的錢。”


 當了多年的大小姐,她的話語慣於擲地有聲。她聲音本就脆,吐字清晰,如珠玉撞地,氣勢驚人,“難道是你的錢嗎?你憑什麼散我的錢?你好大的顏面。蓬萊要我,卻連我的東西都帶不走,還要散了,是你沒用。”


 “……”沈溯微安靜地看著她。


 他實則是有點被罵懵了。


 除了掌門之外,多年未敢有人這樣當頭訓斥。何況掌門待他一向溫聲細語,禮遇有加,哪裡會這樣罵他。


 他還未來得及應答,徐千嶼便拉了拉被子躺下,又靜靜地閉上了眼睛,沒了聲息。


 半晌,沈溯微幫她把簾子放下。


 轉身走出客棧房間時,他忽而想到,當日在王長史府上的時候,她也這樣罵過人。


 不過當時是罵王端,為了救他。


 現在是罵他。


 徐千嶼是客棧的貴賓,儘管她還沒起,小二已準備好早餐,知這仙君和那位小姐是一起的,見他一來,便請他坐下。


 沈溯微一人坐在桌前,修長手指,執起一根玉箸把玩。


 他見過的人也不少。倘若這少女從頭至尾都是這樣目中無人,倒也合情合理。他完成任務,不會放在心裡。若是對手,恐怕早就沒命,不會等到對方說完這麼一長串話。


 但他分明記得,他做“王夫人”的時候,這少女對他不是如此。


 她雖驕縱些,但大多數時候算得上真摯懇切,甚至親近依賴,多有相護。


 他將一碗白玉蘿蔔盅挪至面前,右手手指一翻,玉箸掉了個頭,上挾劍氣,竟如刀鋒利,在蘿蔔上輕輕一碰,那蘿蔔便“吱”地軟倒下去,被齊整裁切掉一個邊。


 沈溯微垂睫,他並非木胎泥塑。這一路上,徐千嶼待他冷淡至極,句句傲慢,字字誅心,極盡刁難之能事,他都在忍耐。想來也能明白。


 因為他喬裝化形,從家裡帶走了她。


 她心裡不暢快,便把這樁仇,算在了他的頭上,從此恨上了他。


 徐千嶼是喜是怒,是愛是恨,其實都與他無關。他不過是個過客。


 但凡事有了對比,對比還如此強烈,他心中便有了一絲波瀾。


 但他手上玉箸卻拿得極穩,劍氣未受一絲影響,如劈絲一般精準地分成數縷,白玉蘿蔔雕至花心,花瓣只綠豆大小,向內蜷曲,連接處只有頭髮絲粗細,卻未曾斷掉一處。


 沈溯微心想,此樁任務他涉入過深,這是不該的。等回了蓬萊,便能抽身而去。如此,只消再忍幾日,把徐千嶼送回去,他也就解脫了。


 玉箸一收,水汽片刻內蒸乾。他將碗推回原處,那白玉蘿蔔已然開花,層層疊疊上下九層,晶瑩如玉。花瓣上因劍氣結出的冷霜慢慢融化,如嬌豔含露,美不勝收。


 清晨日光從側窗照進來,將他側臉照得如雪冷峭。


 他沈溯微,最忍得住的,便是磋磨。


 這“富貴牡丹”版白玉蘿蔔,擺在眾多佳餚中間,實在是太顯眼,以至於徐千嶼第一眼便將它捕捉。


 下一刻,銀匙“咔嚓”一下插在花心,徑直叉走了,進了徐千嶼嘴裡,一口吃掉半個。


 蘿蔔是冰鎮的,一咬軟糯多汁,沁人心脾,盛暑天裡很得她心意。她便把剩下那半個也叉起來吃了。


 吃完之後,她用帕子抹抹嘴,問師兄今日什麼時候走。


 但見沈溯微看著她不語,她還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怎麼了?”


 沈溯微看她神色如常,甚至心情愉悅,好似完全不記得早上的一通當頭呵斥。


 思慮了半晌,他很難相信,她其實不是故意。那不過是小姐的起床氣,殃及池魚。


 “沒什麼。”沈溯微垂眼,淡淡掃向桌上的菜,她其他的沒動多少,單把那朵花全吃了,“不吃了?”


 “不吃了。”徐千嶼掃了一眼,輕鬆地招手叫小二來將剩下的裝盒帶走,語氣驕矜,“我只吃最漂亮的東西。”


 是麼。沈溯微長睫微微一動。


 但這似乎也不能全然抵消那句“是你沒用”的效用。


 沈溯微起身下樓,出了客棧,外面晨曦如金。又一隻信蝶翩翩飛來,他伸手一挾:“五日已至。”


 “……”沈溯微感覺,倘若師尊對他的信任也有計量,他多年積累的可信度怕是正在這幾日急劇降低。他鬆手放了信蝶。


 “再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