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元 作品
第五十六章 白相人公開做綁票 周蘭生捨命救天瑞
周天瑞到上海生活了二十多年,卻始終保持著家鄉儉樸的飲食習慣。早餐常是兩小碗紅薯粥和幾塊糯米錦團,下飯的菜定規是一大塊淋了麻油的臭冬瓜、一碟玫瑰紅腐乳、一碟杭州醬黃瓜或一碟寧波醉麩。兒孫們喜歡吃蘿蔔絲裡放些開洋或蝦皮的油墩子、鹹豆漿加餈飯糰等江浙傳統小吃。周天瑞治家極為嚴謹,一家人須在規定的時間內,依次坐在西式長餐桌前,雙手合一禱告了上帝方可用餐。他的眼睛習慣性地依次向兒孫們掃去,誰沒把嘴閉緊發出聲響來,便會被他瞪上一眼。用過早餐,他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翻著當日的報紙。看了新聞後,他才坐上轎車去公司上班。這日,周天瑞乘坐的轎車剛開到路口,前面有一輛福特轎車撞倒了騎腳踏車的男子,吵鬧得不可開交,把路堵得嚴嚴實實的。一名保鏢就下車去清道,有兩名圍觀的人就把他推推搡搡地與轎車隔離開來了。另一名保鏢一看不對勁,就要司機調頭轉道走。此時裝成圍觀人的綁匪已經圍了過來上,繳了保鏢的槍逼他下了車。兩個綁匪跳上車來,一邊一個夾住了周天瑞,另有個綁匪用槍抵在司機的頭上說開車。周天瑞被蒙著眼睛坐在車上走了很長一段路,他估摸著已經出了上海城。又開了一段路,綁匪把司機趕下了車,自己開著車走了。車子又開了半個多鐘頭,周天瑞才被架進了一所房子裡。周天瑞被安置在一幢洋樓裡,四面窗戶都用黑幔封得嚴嚴實實的。房間很考究,西式的傢俱還有沙發,還有抽水馬桶。房間的門口有個彪形大漢把著門。周天瑞一天三頓吃喝拉撒都在這套房間裡。周家此時已鬧翻了天了。女眷們哭嚎著亂成了一團,房間裡是一片哭聲。傭人也不知道咋辦好,就勸勸這個哄哄那個的,也不頂啥用。大兒子周培康回到了公館,就立即叫了巡捕房來查案。巡捕房來了四個巡警就吃住在周家。他們根本就不會實心救人,白天就在公館吃喝,吃飽喝足了就把傭人一個個叫來威嚇詢問。到了晚上,他們就聚堆賭錢,把周公館鬧得雞犬不寧。周家老太爺沒被救出,家裡倒先不成樣子了。周培康看著實在不成樣子,暗自思忖:指望這幫酒囊飯袋去救父親簡直是趕豬上樹。還是要靠自己設法才行。他想到了現在吃的是軍界的飯,在警備司令部當團長的蘭生叔。周蘭生聽得周天瑞被綁便要親自去解救。周培康說:“蘭生叔,你如今肚大臀圓的,如何上得房翻得牆,又怎能跟蹤廝殺呢?”周蘭生摸了摸肚皮笑道:“賢侄說的是。我指派一名弟兄去解救你父親罷了。”他隨即叫來了一名精幹的陳連長,說:“這是我的至親。你帶幾個兄弟與他去解救我那被綁架的兄弟。”周培康敘述了前情。陳連長說:“我看這幫巡捕肯定曉得是誰綁架了老爺,得了人家的好處就不會真心實意去查案的,所以才在這裡混吃混喝。這樁事情依我看麼,恐怕要靠自己來解決了,就別指望這幫黑白通吃巡捕了。”周培康連連點頭說:“陳連長說的是。但是不知如何來做呢?”“你只管不動聲色地與綁匪談條件。我派人暗中跟蹤綁匪,待找到了匪穴就一舉端掉他的老巢,方能救出周老爺。”周培康此時已被巡捕們攪得焦頭爛額。這幫赤佬裝模作樣的,無非是趁火打劫,要多敲些錢才肯罷休。周培康心想:就是給足了這幫赤佬銀子,他們也未必會盡心盡力地去救人的。倒不如這幫朋友還來得真心實意些。眼前也別無良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就按陳連長的方案去辦吧。他就拿出三千隻銀元給了陳連長,說:“兄弟們辦事是要吃要喝的,總不能要你出了力再貼點錢進去。這點錢先拿著給弟兄們吃飯用,其它開銷你就直接向賬房去拿就是了。”陳連長接過錢說:“我就不客氣了,把這錢去分給兄弟們辦事用。你就放心與綁匪交涉去,我自會有辦法解救老太爺的。”綁匪在周家的馬路斜對面設了個皮匠攤監視周家的情況。晚上,周培康接到綁匪打來的電話。綁匪威脅說:“你家住滿了巡捕又有啥用呢?還不是得和我們交易。我警告你:再敢與巡捕聯手我即刻就撕票!”“你要多少鈔票才能放人呢?”“五十萬銀元,不能討價還價的。我給你五天時間,超過時限就撕票。”“在哪裡接頭呢?”“你到新新飯店開好房間,自有人會找你交易的。”周培康就趕走了巡警,按照綁匪的指令在新新飯店開了房間,只等綁匪來交易。其實,綁匪在新新飯店開的房間就在周培康房間的斜對面,日夜有人監視周培康的舉動。再說陳連長帶著幾個士兵,穿了便衣遠遠地跟著周培康。他們發現:周培康到哪裡都有兩個穿短衫的人跟蹤。陳連長就跟蹤這兩人到了虹口的一家公館裡。陳連長就派人告知周培康,要他馬上叫巡捕去抓捕新新飯店的綁匪。他已帶人直接到虹口的公館救周天瑞去了。陳連長帶著三個鐵桿兄弟手持雙槍,來到了關押周天瑞的那個公館。公館的牆上爬滿了常青藤,陽臺上也種了不少植物,剛好能作掩護。陳連長先剪斷了電話線,再帶二名手下爬上了公館的小陽臺上。然後,叫另一名士兵裝成送郵件的信差去前面叫門。公館裡只有四個綁匪,正在打牌消磨時間。聽到有人叫門,綁匪們就都站起來操著槍朝門口去看個究竟。陳連長就從陽臺上潛入了房間找到了周天瑞。陳連長把周天瑞背到陽臺上,關照他不要露面,自己又返身進入前庭去殺綁匪。再說前庭的綁匪開了門剛問幹什麼?只聽啪啪地一陣槍響綁匪們都倒在了地上。隨即,房間裡也響起了槍聲。軍人做活是絕對地乾脆,僅幾分鐘就把綁匪消滅了。陳連長就揹著周天瑞上了車直接送回了周公館。大小報紙鋪天蓋地全登載的是白相人連續綁架機器大亨未果的消息。黃靖戎氣得他直翻白眼,錢沒弄到手倒死了四名手下,臉面都塌光了!他跺著腳要杜鏞之派人去殺了周家的人來報仇。杜鏞之卻勸道:“這事我看到此為止了,不能再蠻做了。”黃靖戎問道:“這是為啥?”杜鏞之說:“看來周家是搭上了軍界的人。這次是軍界的人替他出了手。”黃靖戎不以為然地說:“他一個做生意的,有啥格本事跟軍界的人搭上了呢?” 杜鏞之說:“你看,巡捕房的人誰不曉得是你在做這票生意,都不會真格替周家出手抓人的;更不會出手如此兇狠,把咱們的兄弟一個不留全都殺光了。此事做得如此乾淨利落,一點後顧之憂都不考慮,就只能是軍人脾性才做得出來的。這就是要警告我們,再要是不識相就會殺到我們頭上來了。況且,我們在明處人家在暗處;人家曉得殺誰,我們連人家在哪裡都不清楚;恐怕就是清楚了也不敢去做掉他們。”“這又是為啥?”“他們是軍人,誰敢去殺他們?”“你叫人去打聽打聽,究竟是哪路軍人,竟敢與我作對。他不曉得我也是少將參議,後臺老闆是蔣先生麼!”杜鏞之含蓄地笑道:“先生,中國太大了,蔣先生管不到的角落多的是。咱再去綁機器大亨,就算是弄到了錢,難保他事後不叫軍人放咱的冷槍!咱也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勒索來的錢財大部分都交給軍隊的老爺們了麼?我等犯得著嗎?”“蔣總司令交待的差事完不成,將來臉面上過不去呢!”“我等只把其他大亨們多勒索些錢財交與那蔣總司令。他有了錢,付得出軍餉,我們就算交差了。總不能把上海灘的有錢人都得罪光了,將來咱們靠誰吃飯呢?總不能把自家的路斷絕了。”黃靖戎不再吭聲。前二年,他被浙江督軍盧永祥關進石牢裡日子又浮現在眼前。軍人是得罪不起的,不然的話性命攸關。話雖這麼說,但心頭隱隱約約地一股子怒氣在翻騰著,他對杜鏞之說:“我覺得此事蹊蹺,誰敢拆蔣總司令的臺腳呢?”杜鏞之眼睛一轉,也說道:“此事的確蹊蹺。照理軍界的人絕不會插手我們的事情,況且,這又是為蔣司令籌集軍費,誰吃了豹子膽了敢在這裡橫插一槓子!此事不難查清,只需派幾個包打聽就能搞清楚來龍去脈。”“此事就由你去辦了。”黃靖戎滿意地點頭道。杜鏞之辭別黃靖戎回到公館,便叫來手下的大頭目,交代了要辦的事情。果然,不出三日,他就知道周蘭生與周天瑞的關係了。他得知周蘭生在淞滬警備區當團長,便給總司令的侍從室打了電話。侍從室主任請示了總司令後回話道:直接到警備司令部找熊式輝司令。杜鏞之便去了警備司令部,見了熊司令,奉上禮物後,便直截了當講明來意。熊司令說已經接到侍從室的電話了,已經把周蘭生拘押了。熊司令叫手下押來了周蘭生。周蘭生坦然地承認此事,說是為解救發小而為之。熊司令體諒他是個俠義之人,有意救他一命。他叫周蘭生打電話把周天瑞叫來。周蘭生無奈,拿起了電話。熊司令按住電話,說:“旁的不用說,只說自己現在的境況即可。”周蘭生只得打通了電話。杜鏞之是何等人樣,他立時品出熊司令的意圖。他便隨風轉舵,接過周蘭生手中的電話對周天瑞說:“老弟,咱們是打過交道的。可這事情不是犯在我手裡,而是遠比我有權勢的軍界大佬的手裡。嗯,十萬銀子可救周蘭生的性命。”周天瑞即帶刻著銀票趕來警備司令部,見到杜鏞之便奉上銀票。杜鏞之收了銀票,惺惺相惜地說:“都是些講義氣的好漢。今日我做主了,咱們化干戈為玉帛。”周天瑞說:“即使這樣也該我來請各位喝酒,為我兄弟情急之下殺了幾位弟兄做個了結。”杜鏞之聽得此言,心裡更加看重周天瑞,說:“既然周老闆話說到這份上,我也就不再虛言妄語了。”周天瑞說:“不忙。我這裡還有張四萬銀元的銀票,煩請杜先生代為撫卹死去的兄弟們的家屬,一應世故敢請杜先生代為周全。”杜鏞之眯著眼睛注視著周天瑞,頻頻點頭道:“以周先生氣度與膽識,只做實業真是可惜了。這樣吧,這筆錢我就替兄弟們收了。周先生儘可放心,以前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我是實在人,今後少不得有求於杜先生的。”周天瑞實在地說。“好說,好說。”杜鏞之擺擺手說。熊司令說:“周蘭生是個血性漢子,為救朋友敢兩肋插刀。此事我也不便深究,但上峰的命令總要執行的。周蘭生即日起就脫去軍服削職為民,我也好向上面交賬了。”周蘭生當即摘下軍帽和槍械交給了熊司令的副官。周天瑞即請各位去赴宴,杯酒泯恩仇。杜鏞之說:“這酒必定得喝的,不然,倒對不起周老闆的一片誠意了。只是今日裡周老闆不妨先去安頓了你的兄弟,改日再喝酒不遲。”周天瑞雙手抱拳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和兄弟先謝過各位的寬容。日後當厚報各位的大恩大德。”杜鏞之笑道:“周老闆無需多禮了,改日再見吧。”周天瑞和周蘭生雙手抱拳向眾人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