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寰宇孤鳥

 在人類聯邦徹底封鎖整個星域之前，從遙遠的天琴星雲，一艘辛達裡聯邦的艦船逃了出來，這艘小型的穿梭機像是白色的鳥喙，這艘船上裝載了辛達裡為數不多的超空間引擎，遊蕩在群星的陰影之間，逃過了曲向追蹤網絡的探測。
　　彼時，辛達裡世界已經覆滅。在人聯的上上善道之下，天琴星雲迎來了新的主人，汐雲星化為了宏物質風暴肆虐的星際禁區。　　其中，苑是辛達裡世界少數逃過人類聯邦追蹤的軍官，他駕駛的“白色喙光號”也成為了辛達裡為數不多的種子庫。　　他也是天琴星雲少數成功逃脫，抵達外界的鳥族。　　他的家人都留在了聯邦領域，在苑獨自離開前，父母和兩個弟弟曾對他說，他們很快也會跟上來，定然不會讓他獨自一鳥。　　可惜，在那天之後，苑再也沒見過自己的家人。　　據說人聯空軍迅速突破了防線，擊潰了辛達裡艦隊，獲得了各個恆星系的制軌權，大量的逃亡艦隊都被陣風截擊機的反物質導彈擊沉了，很顯然，他的家人沒能逃出來。　　苑深刻意識到一件事，弟弟妹妹都消失了，他已是孤鳥……　　復仇之心深深攥住了苑的全身，但是理智提醒他，憑自己一隻鳥的力量，沒法跟整個人類聯邦作對，那些醜陋的兩腳異星雜種有朝一日一定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於是苑朝著一顆恆星（流光六）發射了宏物質刀，在宇宙背景上刻下了惟妙惟肖的一束黑色鳥羽。　　這是辛達裡文明古代宿敵之間的宣戰標誌，雙方一旦放出黑色鳥羽，那就代表著兩族不死不休，從現在開始，除非徹底毀滅人類，否則辛達裡全族死到最後一鳥也不會停下！　　於是，白色喙光號的故事才剛剛開始，這艘辛達裡穿梭機進入隱形狀態，朝著遠離人類聯邦的星域行駛過去，這艘戰機上的育種所裡面帶有辛達裡的鳥卵和精子庫。　　由於辛達裡是一種卵生動物，藉助飛船上的培育機器，苑可以在白色喙光號上孵化這些卵，得到新的辛達裡成員。　　如果全部孵化，白色喙光號大概搭載著兩萬個辛達裡鳥卵，也就是說，這也可以看做就是一艘小型的殖民艦！他們可以在任何一顆宜居的有機星球上重新落地，然後變成新的辛達裡世界。　　苑帶著滿腔悲憤的復仇之心和這艘象徵著文明希望的遺種艦船，走向了未知的宇宙深空。　　顯然，人類聯邦沒能斬草除根，除了苑之外，還有更多小規模的辛達裡族逃出了封鎖。　　要殺就要殺光，這在太空兩族的全面滅絕戰爭中是兵家大忌，相信人類很快就會意識到，在宇宙戰爭中沒把對方的物種徹底滅絕，緊接著對方展開的無盡復仇會帶來多大的後續麻煩了……　　……　　……　　辛達裡遺民，無盡航行第1812天。　　苑從睡夢中被喚醒，他走下自己的艙室，撲騰了兩下自己的雞翅膀，然後用充滿冷淡的眼神注視著眼前的各種光幕——上面顯示著白色喙光號的航行數據，它正在將一顆宜居星球作為目標。　　戰術ai“迷貓”在全息屏幕上扯出了一個大大的電子笑臉，這個迷你表情十分搞怪，隨後她發出了自己花痴般的笑，咯咯咯幾聲，讓整個平靜的駕駛室突然詭異起來。　　戰術ai“迷貓”停下了自己的笑聲，然後說道：“你知道的，苑。”　　“這麼多年的航行，沒能改變你的命運，你跟後面的兩架人聯戰機之間的距離一直在縮短，我不止一次警告過你了，按照這個微小的速度差距繼續行駛幾年，他們一定能追上你，然後用反物質導彈把你轟死。”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拋棄掉艦船上不必要的重量，這樣還能繼續加速，讓眼下的這艘救命方舟更加逼近界速。只有這樣，那些人類戰機才能放棄。”　　注：界速，辛達裡世界觀下的“光速”，界域，辛達裡世界觀中的“宇宙”，在辛達裡世界觀下，宇宙是一個雙螺旋結構的蛋殼，據說在界域的盡頭，會看到至高鳥神留下的試煉場——無盡界速螺旋。　　苑被棕色鳥羽覆蓋的面孔像是貓頭鷹似的，他的語氣平靜無比：“你別想騙我。”　　“斬斷我的希望，對你來說很輕鬆，你可以解除船上的界限錨定，後方儲存倉的幾萬顆種子就會像是古老先知米露的羽毛那樣飛向宇宙深空，再也找不回來，那樣的話，整個界域恐怕就只剩我一個辛達裡了。”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全息屏幕上的戰術ai迷貓聞言，露出了一個悲傷的哭臉，嘴角彎曲成了反向的u，看起來有點好笑。　　強人工智能迷貓：“這你可就錯怪我了，哪怕那些人類追上我，用反物質導彈送我上西天，我也沒打算欺騙你呀，呵呵……”　　“早在纖羽賢者時代，他就建立過這樣的種子船，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派上用場，他的預感還是很準確的，只不過我一向是以文明個體的存續為更高優先級，至於箱子裡的那些卵，把他們拋出界域也無所謂吧？”　　苑閉上了眼睛，這艘船的燃料已經幾乎全都用完，加速狀態已經無法維持了，他們只能靠著慣性繼續在宇宙深空的固定軌道中滑行，就像是斬斷了雙翼的鳥兒一頭沿著固定的無形軌道猛扎過去。　　但是在長達近乎六年的死亡追擊中，跟隨他們的人聯戰機不僅沒有減速，反而開始加速了，他們居然在六年的加速過後，還有更多的燃料用於繼續加速？！　　這群瘋子已經無法被理解了，他們的戰機似乎有辦法在星空前進的同時繼續補充燃油，似乎是通過星空粒子合成反物質的辦法，這就很讓人絕望了，雙方的速度開始拉近，然後是反超，在一年前的那個時間點，人類聯邦的戰鬥機速度就已經快於白色喙光號，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在逐漸縮短。　　儘管只是快一點點，但是在宇宙這個無窮大的背景牆上，人類也用不了太長時間就能追上他——也許是十七八年吧？　　戰術ai迷貓好心的補充道：“汐雲標準時間，十九年零六個月。”　　迷貓這幾年一直在建議扔掉他們攜帶的種子庫，但是這真是個蠢主意，哪怕扔掉這艘船的其他輔助組件，也提升不了多少速度，這點文明的重量對界速大門又能有多少影響呢？　　苑於是開口拒絕：“想都別想，我寧願一起帶著它們去死。”　　迷貓：“真是蠢，願意帶著一箱子沒用的卵去死，也不願意先嚐試活下來……唉，算了，反正也還有大概五年時間慢慢考慮，在人類戰鬥機追上你之前，還是想想晚上吃什麼吧。”　　迷貓說完，眼前浮現出兩個按鈕，一個是炒嫩白蟲，另一個是炒焦黃蟲。　　對於辛達裡鳥來說，他們的飲食樣式很少，也許是大多數鳥都是棲息在樹上喜歡打盹的傢伙，他們對於食物一向不太關注……最喜歡吃的就是焦黃蟲。　　但是苑吃膩了，這麼多年了，每天迷貓都只給他這兩個選項，中午吃晚上吃，就算是一向不挑食的辛達裡鳥也受不了。　　“我不吃，你能不能給我換一樣？”苑不滿的抗議道。　　迷貓困惑的說：“可是我們船上的自供應系統只有焦黃蟲和嫩白蟲啊？”　　苑：“可惡！真想嚐嚐鮮啊……難道我要在這艘破船上再吃六十年焦黃蟲嗎？你做的能不能再難吃一點？”　　戰術ai“迷貓”露出一個囧字：“早就說了，趁早冬眠是個好主意，當初剛出發的時候，我就猜到你以後會不樂意，現在好了，想冬眠都沒有多餘的能源給你浪費。”　　幾分鐘後，苑苦笑一聲，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絕望的情況，飛船的宏素燃料不足，艦船接近上限，過快的逃命速度正在使得這艘船的機體瓦解。　　即便不用對方發射導彈，只要這艘船繼續保持著超速前進，恐怕不用過太久也會在衝擊效應下自我崩潰。　　他準備在這艘船上度過最後一點時間，然後……轉向跟人類拼了。　　苑：“迷貓，三天後開始減速，然後爬升到高軌道，我們不跑了。”　　“如果要死，我們也要像古老的所有鳥兒那樣，死在自由的天空上。”　　迷貓：(_|||)　　沒去看迷貓都在逼逼賴賴什麼事情，苑不想聽了，他躺在駕駛位上，繼續沉眠，任憑時間吹打去吧。　　一天後，無盡航行第1813天。　　這一天同樣無趣且昏暗，早上的嫩白蟲和焦黃蟲大猜謎，會吃什麼呢，哇好期待！　　苑嘆了口氣，享用了自己的早餐，聽著自己的話癆ai在這裡逼逼。　　戰術ai迷貓：“其實我們可以商量一下，因為我不想死，所以我可以把你這個二缺當炮彈打出去，這樣你就可以自由的死了對不對？”　　苑：“要不是我知道那些最高議會的高階機械師把你調教的沒有任何問題，我還真有一瞬間擔心過這件事。”　　戰術ai迷貓嘟噥著：“切，你是一點都不擔心我呀？萬一你們的控制算法對我沒有約束力呢？”　　“我-是-特-殊-的……”　　苑忽然有種窒息的感覺，他臉色微變，看向附近的空間，律動的機械裝置，空蕩蕩的駕駛艙，那些閃亮的按鈕和巨大的黑色天幕彷彿要把自己吞噬一樣，迷貓該不會真的……　　沉默不到一分鐘，戰術ai“迷貓”突然嚎叫起來：“臥槽你信了？！”　　“哈哈哈哈！”　　就知道會這樣，苑滿臉黑線的注視著爆笑如雷的人工智障自娛自樂。　　無盡航行第1814天。　　迷貓：“好啦，這是你吃的倒數第二頓飯，你要錄下什麼感慨嗎，晚上我連焦黃蟲都不打算給你了。”　　苑嘆了口氣，走到了後室，用複雜的目光注視著那些黃色的卵，也許是時候做最後的道別了。　　他把雞翅膀……哦，鳥羽放到了一個藍色按鈕上，要不要把它們丟到界域裡自生自滅呢？也許在密封下，還有很大一部分卵能存活也說不定。　　戰術ai“迷貓”刺耳的尖叫起來：“別那麼做。”　　“你要是那麼做了，我可就不轉向了！”　　苑苦惱的搖了搖頭，他回到了休眠倉，任憑自己再休眠一天，沒什麼好做的事情，只能等待，等待命運。　　讓一切終結吧，明天就是返航時刻。　　……　　……　　無盡航行第1815天。　　天啊。　　這不可能……　　苑震驚的看著雷達上的波動，原本無盡的平滑直線，在這一刻突然變得錯綜複雜，各種反射波在他的偵測器上此起彼伏跳起了精妙的舞蹈，這意味著什麼？　　戰術ai“迷貓”一反常態的認真起來：“看來我們的機會來了……”　　“在無盡界域裡面，大部分空間都是虛無，物質密度低的可憐，就像是一片無窮無盡的大平原，在這裡策馬狂奔一輩子也不一定能看到樹林，我們撞上一片物質雲的概率何其之低？”　　“這……這是一大片物質塵埃帶！我們必須衝過去！也許這片環繞的星塵遮罩帶會幫我們甩開那些人類戰機！”　　苑激動起來，他感覺身上的血液都燃燒沸騰了起來：“是的！迷貓，給我加速！”　　“這一定是祖神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