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酌文川 作品

292.妒火中燒

 營地一片混亂,野戰醫院正在撤離。
  弗倫希爾德忙碌的指揮人們把傷員和設備裝車運走,在此期間,四架毒蜂戰機俯衝而下,用機槍和航彈給營地創造了新的傷員,炸彈從天而降,粉碎了一輛卡車。  這讓所有人都愁眉苦臉,咒罵著天蠍空軍那惡魔般的行為,竟然用毒氣彈和航彈轟炸傷兵營。  安妮絲心煩意亂,把手帕抓在手裡絞來絞去,這陣不安的心緒愈發濃烈,她時不時回頭看向後面,抬頭看看兩側,見半個小時後依然沒有人跟上來,心中突然有點後悔。  她居然真的那麼做了,他居然真的砸碎了阿黛爾的防毒面具,還把她包裡的所有源石抑制劑也都帶了出來,什麼都沒給她留下。  當時她沒有多想,就是看到她那副平靜又帶著一些困擾的表情就感到怒火充盈。  這就像是嘲諷,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她輕輕鬆鬆就得到了,還能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那是自己堵上生命的全部前途啊……她來這裡不就是為了這個?  安妮絲一氣之下就做出了這樣過分的事情,而且心裡的陰暗想法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要是去死就好了。  安妮絲從來都沒想到,自己還能有這樣惡毒的想法,這樣可悲。讓她自己都感覺可恥,她知道自己這惡劣的一面不可原諒,但那又怎麼樣。  做出這事的十分鐘後,她就總是忍不住想起艾雅法拉那張小臉,咖啡色的長髮,還有那粉紅色的眼睛,總是追在自己後面,楚楚動人的叫出一聲聲前輩,臉頰紅撲撲的,笑起來溫柔的好像能滴出水來,真像是鄰家的小妹妹。  她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死了吧,安妮絲心頭微顫,如此想著,阿黛爾反應遲鈍,不太靈活,視力不佳,在毒劑炮彈雨里根本活不了多久。  她之前見過中毒死去的士兵,四肢發黑,面部腐爛,脊髓發黑,每個人都死狀可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讓人永世難忘,沒日沒夜的做噩夢。  是自己親手害死了她。  這不僅僅是見死不救的問題,更是惡意破壞,在萊塔尼亞軍隊,用如此卑劣的手法坑害同伴,如果被發現,那下場就是一個死。  想到這裡,那點愧疚感瞬間就從安妮絲的腦海中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極大的恐懼。  她擔心的是,阿黛爾如果沒死,那麼自己肯定會身敗名裂,等到她的將是審判,那絕對不行,她一定得死在那。  安妮絲咬了咬牙,把腦海裡的憐憫全都拋的一點不剩,死吧死吧,總歸這個世道也沒什麼可值得留戀的,到處都是地獄。  她可是施馬茲家族的青年,她發誓要在帝國成就一番地位,一定要讓所有競爭者遠不能及。  阿黛爾啊,我送你解脫,換來的是我的光明前途,這並不算白死,反正你也沒多久可活了對不對?  總之,在一番“自我說服”後,安妮絲再度平靜下來,她發現桑塔納醫生滿頭大汗的走過來,手上的手術刀還滴著血,若有其事的看了她一眼。  “阿黛爾呢?”  她的心砰砰直跳,停頓了一兩秒之後,努力鎮定下來,故作不經意的說:“醫生,我之前看到她還在營區那邊。”  “嗯?什麼?”桑塔納似乎沒太聽明白,微微皺起眉頭追問了一句。  “那邊剛被敵人的毒氣彈覆蓋,對吧。”  “是的。”  “……”醫生罕見的沉默片刻,眼底劃過痛心的情緒,拉直語氣:“她沒出來麼?”  “我盡力找過她。”安妮絲搖了搖頭,聲音發顫,眼裡稍有溼潤,一部分是因為害怕,另一部分是因為說謊帶來的心虛所致。  但看起來,就像是安妮絲為同伴的逝去很痛心傷感的樣子。  “可惜了,阿黛爾的法術很純熟,她本能是個好醫生的。”桑塔納嘆了口氣,由衷的評價道。  安妮絲聞言又有些嫉妒,讓她的面部表情僵硬不已,已經到了稍顯怪異的程度,為什麼醫生這麼在意她?  只是個剛來一個月的新人而已,明明那麼多人都死在了毒氣裡面……賤人!賤人!一定是上了醫生的床!  她隨後用無比複雜的視線注視著桑塔納,語氣悲傷,心底有了一股遏制不了的衝動:“是……是啊……”  “那,那我呢?醫生,阿黛爾確實很厲害,但是我還在這裡呀。”  “您覺得我能成為一個好醫生嗎?”  桑塔納似乎沒能明白她這話所蘊含的深意,還有這幾年經歷所包含的感情,安妮絲一直都想成為一名正式術醫,渴望得到桑塔納的承認。  然而他只是平淡的回答,聽起來極其敷衍:“你也可以。”  安妮絲眼皮微跳,嫉妒讓她幾乎忍不住低吼出來,內心也苦澀無比,真像是把一顆熾熱的心靈放在油鍋上煎熬。  少女恍惚間已經明白了,或許醫生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承認她,那這麼多年的經歷又算什麼呢,她盡力盡力的跟著這位教授學習,學遍了他的大癒合術,她那麼努力,廢寢忘食的朝著那個術醫資格進發,難道不值得一句承認嗎?那為什麼阿黛爾就能得到?  醫生還在問,就彷彿這些話給安妮絲的打擊不夠大似的:“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確定阿黛爾還在裡面嗎?”  “我、我不知道。”安妮絲垂下頭,眼神顫抖,她心裡害怕的不行,既擔心自己的小陰謀暴露,又擔心被人揭穿。  內心裡有一個惡魔在向她招手。  阿黛爾,你去死吧。  只要你死了,醫生一定會提拔我的,不管五年,還是十年……她有自信,她可以成為桑塔納手下最出色的助手。  醫生沒說什麼,他眼神複雜的看了看那片綠色毒雲密佈的區域,這起碼要持續半天左右的時間,炮火還在漸漸逼近,實在是沒時間等下去了。  “準備撤離,薩爾貢人距離我們只有一公里遠。”桑塔納說道,他今天換上了自己那套術士裝,襯托著他筆挺的身軀。  “好的!”安妮絲抿唇一笑,心底鬆了一口氣。  ……  晚些時刻……前線。  巨大的法術浪潮進入了終結階段,一雙奇特的羊蹄鞋子從空中飄落,輕輕踩在地上,濺射起一小團憑空出現的法術水花。  艾雅法拉已經忘記到底過了多久,可能是兩小時,也可能是三小時,最開始外面還會傳來同伴的慘叫,但是早就安靜下來了。  或許他們都死了。  時間變成了折磨人的東西,讓人倍感焦慮,她想,要是有什麼東西能加速時間流速就好了。  少女不敢懈怠,更不敢走神,一直集中精神,把自己的體力全數用於維持這個精妙的淨化護盾上。她知道只要毒氣攻破了這道法術防線,自己也就完了。  艾雅法拉不怕死,但是她還有父母的遺願沒能完成,她不想死在這兒,死在這個毫無意義的地方,成為一具荒野棄屍,跟大地同葬。  她一遍一遍的維持著水護盾,讓這個毒氣過濾器繼續運轉著,這方小小的天地就這麼在毒氣彈的狂轟濫炸下屹立著。那支堅挺的紅棕櫚法杖已經成為了驚濤駭浪般的法術源頭,給這裡提供著強大的庇護力。  直到某一刻……終於有昏暗的陽光撥開重重疊疊的毒雲,筆直的射進了帳篷內。  艾雅法拉疲憊的眨了眨眼,慢慢站起身,在仔細觀察之後,將法杖上的凝縮火球狠狠向下砸在地上,隨後爆開的是四面八方衝散開的烈焰流。  頃刻間衝擊擴散開來的烈焰將整個帳篷在短時間內灼燒殆盡,火焰又很快變成了微弱的火苗,在地面上輕輕跳動著。  幾塊被燒燬的黑色破布緩緩落在地上,已經高度碳化,這是她的攻擊法術【點燃】  艾雅法拉迷茫的看著附近的景象,她還是有些頭暈,肺部不適,可能是吸入的毒氣還在起作用,她有種想倒頭便睡的衝動,可是現在不行。  一睡就起不來了,阿黛爾。  艾雅法拉想起父母的面龐,狠狠咬緊牙關,絕不能倒在這裡。  這裡到處都是屍首,大多數人都是被毒氣殺死的,而營地已經不見了。他們的屍體正在自燃,那是礦石病患者死亡後才會出現的現象。  魂歸荒野,軀體也會隨源石一起被毀滅。  正如希之翼人所歌唱的,如若感染者戰士死在戰場上,那麼源石塵會給他們一個體面的葬禮,一份光與熱的盛大火葬。  風沙輕輕吹拂著,毒氣飄過荒野,毒死了植物,毒死了牲畜,毒死了所有人,什麼都不剩了,只有血紅的源石塵埃瀰漫在這片毫無生機的土地上,那是營地內上百個感染者自燃的壯觀場景。少女獨自身處其中,注視著戰友們的屍體迅速在火焰中消失。  “有人嗎?”艾雅法拉小聲喊著,聲音裡夾雜著巨大的恐慌,很快演變為了小聲啜泣。  “你們……都……”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槍聲,少女雙眼含淚,悲傷的審視著遍地屍體的野戰醫院營區,這一個月,很多她認識的同伴都死了。  艾雅法拉悲哀的思考了一會兒,接下來該怎麼辦,於是漫無目的的走了幾步,順帶著扭頭觀察著這裡的一切。  槍炮和死亡,鐵絲網和機槍,泥漿和毒氣,彈殼與殘骸;這個火紅色的身影跟周圍的慘烈世界相比是那麼格格不入,身後的披風在微風中輕輕飄揚浮動,宛如秋日的一抹紅楓。  前進了大概五百米左右,艾雅法拉走到了一具屍體面前,他身上的飾品有些熟悉,這是一名她熟悉的軍醫,一個月前來這裡,跟她同一組進來的那個助手,沒想到已經死在了這裡。  “斯威特·貝爾萊特……願你安息。”  少女彎腰蹲了下去,摘下了屍體上的牌子,嘴裡輕輕唸叨著,心臟也砰砰直跳,因為她發現這具屍體的頭骨是裸露的,上面的血肉已經不見了,這時一隻源石蟲從屍體的眼窩鑽了出來。  這些東西……在吃人肉,每個都吃的圓滾滾,把皮膚吃成了一股血紅色。  艾雅法拉頓時有些心驚膽戰,深吸幾口氣站起來,揮出火焰,埋葬了這具屍體。烈火輕輕燃燒,把裡面的一肚子蟲卵也一起燒死了。  再抬起頭,少女就看到了遠方十幾個萊塔尼亞兵正在逃亡,他們狼狽至極,渾身都是泥漿,面如死灰。  他們身後跟著薩爾貢人,在不斷的開火射殺,那些半自動步槍不需要拉栓,可以連續扣動扳機射擊。  艾雅法拉心慌意亂,呆呆的注視著眼前發生的殺戮,每一發子彈都精準的貫穿身體,那幾個士兵就那麼一個個的倒了下去。  “嘿!快跑!”  那名跑在最前面,狼狽不堪的萊軍士兵大聲喊著,腳步磕磕絆絆,在距離她只有30米左右的距離揮著手。  砰!一枚子彈毫無徵兆的打中了他的後頸,從喉嚨射出,這名萊軍士兵無力的摔在地上,毫無聲息的死去了,鮮血在身下蓄成短短的一小灘。  艾雅法拉呆在原地,她想跑,但是雙腿不聽使喚,她第一次看見薩爾貢士兵,那些身披雪地迷彩服的軍團步兵,死亡的恐懼完全籠罩了心頭。  之前站在那名倒下去的萊軍身後,一名薩爾貢士兵終於露出了他的面孔,還有那支處於上膛狀態的“穆盧-1097式”半自動步槍。  這個瑞柏巴族年輕人的面孔看起來白白淨淨的,眼睛是深棕色的,五官緊湊,額頭和麵部曲線都有些扁圓,手指有些粗糙,用槍口指向了艾雅法拉。  心臟都停了半拍,艾雅法拉感覺後背一緊……步槍。  空氣凝固了,這個薩爾貢士兵似乎愣住了,發現了對面是一個年輕女孩,但是身上確實穿著萊塔尼亞士兵的肩甲,又讓這個瑞柏巴眼神稍冷。  艾雅法拉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她該怎麼辦,用法術攻擊嗎?  不行,根本來不及,對面只要輕輕釦動手指而已,就能用一發子彈頂穿她的額頭,她的法術最快也要三秒才能完成凝聚,別提還要揮出去。  “不要……不要殺我……我還有父母的遺願要完成,我不想死在這兒,求你了!”  艾雅法拉忍不住喊道,即便她知道對方可能聽不懂,但她還是這麼做了,眼神裡淚光閃動,看上去楚楚可憐。  如此絕望的場面,一面倒的處決而已,不過對面的薩爾貢士兵似乎心軟了,鋼盔下的眼神充滿了猶豫,最終緩緩把槍口放了下來。  “扔下法杖,投降!”這名薩爾貢兵大聲命令道。  艾雅法拉雖然不太懂薩爾貢語,但還是明白“投降”這個單詞的,於是她很快明白對方的意思,把法杖扔在了地上,猶豫片刻,展示著自己的雙手。  瑞柏巴士兵滿意的笑了起來,緩緩朝她走了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的一枚炮彈砸了過來,轟在了這名薩爾貢兵附近,爆炸直接將他整個兒掀翻,摔在了不遠處的一個土黃色的泥漿池附近。  艾雅法拉很幸運,彈片從她身邊劃過,沒傷到她。  少女愣了愣,趕忙撿起法杖跑到土黃色深坑邊緣,就看到裡面奄奄一息的瑞柏巴士兵在死亡邊緣掙扎著,一枚彈片貫穿了他的腹部,血液擴散開來。  不行,自己逃不掉的,到處都是薩爾貢兵。  艾雅法拉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跟著跳了下去。  “你……”深坑下邊的阿杜丁眼神一變,嘴裡吐出幾口鮮血,看到艾雅法拉跳了下來,拿著法杖走到自己眼前,以為她是要來殺自己,瘋狂的向後掙扎著,把槍指向這個女孩,可惜扯動了傷口,疼的他齜牙咧嘴。  該死,自己剛才就該一槍打死她!  “不要……不要動!”  艾雅法拉眨了兩下眼睛,呼吸急促起來,小心翼翼的從包裡拿出一卷繃帶揮了揮,腳下慢慢靠了過來,快速安撫道:“我來幫你,同志……不要打我!”  說完,艾雅法拉緩緩靠過來,掃量著他觸目驚心的傷口,用牙咬下一卷繃帶,快速在他的腰腹纏了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