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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詭-19、米墳(求追讀!),白刃斬春風,殊沙中文
白刃斬春風 作品

19、米墳(求追讀!)

 昏沉沉的內屋中,推棺材的人隱在棺材後,看不清臉。
  光膀子的肥漢卸開了兩副棺材的蓋板。  周昌注意到兩副棺材都未上漆,棺材上遍佈的木質紋理間,隱生青綠黴斑。  “小娃兒,你是自己躺到棺材裡,還是我們把你搬到棺材裡啊?”那肥漢倒是和藹,笑著與石蛋子說話,“放心,所有來這兒治瘋病癔症的人,都是躺在這些棺材裡,被運到‘米墳’下面的窖池子裡的,不會有什麼事。”  石蛋子看著內裡黑漆漆一片甚麼都看不清的棺材,眼裡流露出了明顯的恐懼之色。  這般恐懼神色,在周昌朝他投來目光的時候,又被他強壓了下去。  可是少年人的城府終究不夠深沉,周昌一眼看過去,便查出了端倪,他躺在地上,笑著道:“師叔,你來這裡不正是為了治自己身上的瘋病嗎?  不用怕的,往棺材裡一躺,把妄念病氣留在這兒的窖池裡,你痊癒了,就萬事大吉了。”  “是啊,永盛窖池治癔症瘋病很靈的,大多自覺得了瘋病的人,在我們這兒呆個一天,就什麼瘋病都沒了。”肥漢憨憨地笑著,附和周昌的話。  石蛋子硬著頭皮點了點頭,他口中道:“那行,那行,我自己來……”  說著話,少年人步履維艱地走近了其中一副棺材,努力了幾次,都未能翻過棺材幫,還是旁邊的肥漢伸手託了他的屁股一把,他才翻進棺材裡,在棺材裡躺平了。  那肥漢又走到周昌這邊,笑著道:“你就只有我動手把你搬進棺材裡了。”  周昌點頭致謝:“勞駕。”  “沒事,沒事。”肥漢呵呵笑著,矮身將周昌扛在肩上,轉而把周昌往另一副棺材內搬去。  濃重的酸臭酒糟氣味在棺材裡醞釀著,周昌的視野隨肥漢把他舉過棺材沿,看到那沒刷過一層漆的棺材底,有一個青黑色、長滿黴斑的人形印子。  這是……  周昌眼中微光閃動。  棺材底長滿黴斑的人形輪廓,像是人屍滲出屍水浸透了木材紋理之後所留!  那人形的印子隨著周昌被肥漢翻轉過身軀,他便再也看不見了。  他躺下了那人形的輪廓裡。  酒糟臭味、黴臭味、前人留下來的種種體味混合著,一個勁地往周昌鼻孔裡鑽,他在這種種臭味裡,分辨出了一絲腐臭的氣味。  死老鼠一般的腐臭味,被諸多味道遮掩著,已極不明顯,可一旦將它分辨出來,便又會感覺這一縷腐臭味深刻而陰沉。  “這棺材裡死過人!  啊!別關,先別蓋蓋兒!”  驀然間,寂靜的平棚大屋裡,響起石蛋子驚慌失措的叫喊聲。  他從棺材哭撐起了身,半坐在棺材裡,眼神驚恐地掃視四周,目光最終在肥漢身上落定:“我聞到了棺材裡有腐屍的臭味!  棺材底有屍印兒!  這棺材裡死過人!我不能躺,我不能——”  此前還頗和善的肥漢,聽到石蛋子這番驚慌失措的喊叫,頓時耷拉下了臉:“莫胡說!  這些棺材就是專門給你們這些害了瘋病癔症的人用的,棺材底的人印是你前面那些人流汗留下來的!  你能聞到屍臭味,我看你是病得不輕,得好好的治!  溫三兒,給他按進去,蓋上板兒!”  肥漢話音一落,隱在石蛋子棺材後,好似消失了一般的推車人,在黑暗裡驟然聳起了身形!  他伸出鐵鉗一般的手掌,將坐起來的石蛋子又按回了棺材裡!  嘭!  棺材板隨之合攏!  內裡仍在不斷傳出石蛋子的呼救哀求聲,以及拍打棺蓋的聲響。  “聒噪!”  肥漢恨恨地罵了一聲,他垂下眼簾,瞪著身邊這副棺材裡躺著的周昌:“你要是也要學他那樣吵鬧的話,我還是趁早把這棺蓋給你也蓋上。”  “他年紀小,不明白事理。”周昌躺在棺材裡,聲音舒緩而平和,“家大人費了那麼多的心血,才給我們弄來一張進窖池治病的工票,我們不管怎麼樣都得在這窖池裡頭,把病治好了。  剛進來就吵著要出去,豈不是浪費了家裡長輩的心血?  你放心,我不會像他那樣吵鬧的。”  “對,對,你比他年長些,確實比他更明白事理!”肥漢對周昌這番話深表贊同,他連連贊同,面對周昌的神色都恢復了先前的溫厚,“既然這樣,那我就先不給你蓋棺材板兒了,讓你也能多透透氣。”  “多謝,多謝。”周昌眼眶裡的眼仁轉動著,又道,“您能不能把我扶起來,讓我坐在棺材裡,看看米墳裡是什麼樣子的?”  周昌恭順的態度,一口一個‘您’的稱呼著肥漢,叫那肥漢頗為受用。  平日裡,肥漢身邊並不缺少巴結他的人,可像周昌這樣文縐縐的巴結他的人,他還沒遇見過一個——溫家的男丁一個個倒是滿腹經綸,文質彬彬,但他們主人家,怎麼會對他一個奴僕有好態度?  是以肥漢聽得周昌的請求,都沒有猶豫,就把事情應了下來:“想看看稀奇也沒什麼,來,我扶你起來。”  他說著話,果真把周昌扶了起來,令周昌坐在了棺材裡。  “走吧。”  肥漢向那兩個推車的人揮了揮手。  棺材下的排子車車輪重新轉動,沉悶厚重的聲音響在了昏暗的內院中。  周昌坐在棺材裡,目光掃過這座大屋裡的種種擺設,除了遍處堆積的空酒罈外,便只有那被眾多立柱簇擁起來的‘米墳’格外醒目,時刻勾攝著周昌的心神。  茂密而雪白的菌絲在那墳冢一般的糧食山上紛揚生長,菌絲相互盤繞,在這座‘米墳’的表面結成了一層硬殼。  米墳前,‘溫老祖’的墓碑寂靜聳立。  米墳後,有一道以泥磚壘砌出的幽深甬道。  兩副棺材被一前一後地推進了那條甬道內。  排子車沿著長緩坡一路向下,長緩坡兩側,以黃泥磚堆砌形成的平臺上,同樣聳立著一座座‘米墳’——只不過這眾多的米墳之中,能催生出雪白菌絲的終究只是少數。  大多數米墳,都還保持著各種糧食原本的狀態,未有菌絲長出。  而少數米墳即便長出了菌絲,卻多呈現汙穢的青綠色,少有如雪一般潔白的顏色。  那眾多的米墳前,同樣聳立著一塊塊石碑。  ‘溫兆林’、‘溫兆風’……  ‘溫興仁’、‘溫興義’……  ‘溫嗣祖’、‘溫嗣名’……  長緩坡漸漸改變方向,盤旋著向下延伸。  “你看,這些米墳窖池裡,就埋著的或是像你們一樣自稱害了瘋病癔症的人,或是那些被人們覺得有古怪的物件。”肥漢指了指緩坡兩旁的那些米墳,同周昌說話,他的聲音在這幽深的地下窖池裡,顯得陰涼滲人,“大多數人其實沒病,堆在他們上頭的糧食山一點變化也沒有。  只有少數的人真的害了瘋病,生了妄想,埋著他們的糧食山開始長出菌絲,慢慢變成米墳。  米墳就是永盛酒坊的酒麴。  這些害了瘋病的人,之所以躺在糧食堆裡,就能把妄想排出去,令糧食長出菌絲,變成酒麴,就是因為我們永盛酒坊的‘甘醇曲’在發揮作用。  甘醇曲只存在於溫老祖的米墳裡。”  “那些墓碑……”周昌的目光掃過坡道兩側的米墳,越往下走,米墳前的石碑表面,越是石皮斑駁,充滿了歲月的刻痕。  “那是酒牌名!”  肥漢打斷了周昌的話。  對於周昌稱米墳前刻著‘溫某某’字樣的石板,乃是墓碑的話,肥漢頗為忌諱,他不滿地瞪了周昌一眼,指著坡道一側那塊刻著‘溫鱗全’的石板,道:“溫鱗全窖池,專產‘鱗全老酒’,溫鱗章窖池,專產‘鱗章十年陳酒’……”  周昌點點頭,不再說話。  從地面上一直鋪陳到地底下的這一座座所謂窖池,在他眼裡,愈發像是一座座墳冢。  任憑肥漢再如何解釋,都難以令他取信半分。  溫家的先輩之中,有沒有叫溫鱗全、溫鱗章、溫兆林這些名字的?  假若確有其人,莫非這些人死後的歸宿,便形成了溫老祖這座巨大米墳下的某一座窖池?  這些人,又究竟是因何而死?  排子車臨近最底部,周昌挪動著眼仁,向下眺望——最底部仍舊是黑漆漆一片,只是四下裡的空氣變得愈發陰冷潮溼,肥漢與那兩個推車人腳下偶爾踩落的土石,墜下漆黑一片的窖底,周昌便能聽到細微的水聲。  溫老祖這座米墳最底下,應當有水源存在。  “這裡也沒有空池子了……  今天窖裡這麼滿?”肥漢環視四下,即便當下已經瀕臨地窖最底層,坡道兩側的幾個窖池上,仍舊堆著米墳,微微泛黃的菌絲在陰冷空氣裡輕輕搖顫。  此處的米墳,俱已發酵出了菌絲,漸要被養成酒麴。  周昌腕上的紅繩紋絲不動。  這裡的酒麴,似乎挑惹不起它的興趣,它更喜歡從成品酒中汲取酒氣。  “你們兩個倒是好運氣。”肥漢瞥了周昌與石蛋子的棺材一眼,隨即擺了擺手,示意後頭的人繼續推車,他則揹著手,領著兩副排子車,走進了地窖最底部。  嘩啦啦……  水聲愈近,幾乎就響在周昌耳畔。  周昌垂目看向旁側——窖底天然形成的石層中間,赫然有一口只有人頭大的泉眼,那嘩嘩水聲,正是從這一口活泉裡傳揚而出。  在這口活泉旁,有兩方像是被新開鑿出來的窖池。  窖池裡,停著兩副嶄新的原木棺材。  窖池前,豎著兩塊字跡清晰的石碑——溫永興,溫永盛!  “永盛酒坊的甘醇曲,之所以能讓人把身上的妄念發酵到糧食裡,制而成曲,就是因為這一口當初溫老祖發現的甘泉!  你們兩個真有福氣——今年我們才在甘泉旁另外開鑿出了兩口窖池,還沒幾個人在這兩口窖池裡治過瘋病。  便宜你們了!”  肥漢拍了拍周昌的肩膀,向他問道:“你比較聽話一點,就讓你先選窖池,你選哪一個?”  周昌的目光在那兩口一看就是新開鑿出來的窖池之間流連,片刻後,他回答道:“溫永盛。”  “好!”  肥漢點點頭,伸手就將棺材裡的周昌扛了出來。  他扛著周昌走到立著‘溫永盛’墓碑的窖池前,那一直躲躲藏藏、不叫人看見他們真面目的兩個推車人,此時蹲著身子,將窖池裡那副棺材的棺蓋打開。  周昌看到這副嶄新的原木棺材底,仍舊留有一道青黑色的人形印痕。  較濃郁的屍臭從人形印痕上散發了出來。  他隨即被放倒在棺材裡。  棺材兩頭的推車人,將棺蓋徐徐推攏,他們合攏棺蓋的時候,偶爾伸頭來看棺材裡的周昌一眼——周昌同樣也看到他們,蓬亂如草的頭髮遮掩下,是兩張佈滿刀傷火灼痕跡的爛臉!  嘭!  棺木終於合攏。  一縷縷微白透明的絲線,貼附在棺蓋與棺材沿的細微縫隙之間。  ——周昌手腕上的紅繩,對此間的酒麴不起興趣,但他眉心裡的念絲,卻對這裡的一座座米墳,深有觸動。  嘩啦!嘩啦……  躺在棺材裡的周昌,聽到外面陣陣糧食砸落在棺蓋上的聲音。  他推測自己與石蛋子所處的窖池,也漸漸被堆起了高高的糧食山。  這樣的聲音響了一陣,就戛然而止。  此後過去良久,周昌聽到很遠很遠的方位,傳來那肥漢的喊聲:“開始發酵!”  那聲音從高高的遠處傳揚而下,在幽深曲折的巨大地窖裡盤旋著,形成了層層疊疊的迴音——每一個迴音都轉了調,由那肥漢的聲音,變成男女老少的不同聲音:  “開始發酵!”  “開始發酵!”  “開始發酵!”  盤旋迂迴的詭異迴音,在這瞬間,好似在地窖裡掀起了一陣無法被感知的風,這陣風颳過了地窖裡的每一座米墳、糧食山,使得一座座米墳上的菌絲生長得更加茂密,使得一部分糧食山上,漸有菌絲長成!  這陣風,同樣刮過了周昌的軀殼!  覆蓋‘溫永盛’窖池的糧食山上,一叢叢雪白的菌絲開始瘋狂生長!  各色糧食混成的墳山,漸漸轉作潔白的米山!  米山下!  屬於周昌的念絲跟著盤繞而上,深深扎入‘自身’的米墳中,一縷縷念絲由透明色漸漸轉為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