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茜紗窗內,真情被認為是痴人的心思(第2頁)
寶玉正打算去找黛玉,一瘸一拐地告別了眾人,沿著沁芳橋那邊的河堤溜達。眼前柳樹垂下的就像串串金線,桃花綻放得像片片紅霞,拐個彎兒,瞧見背後山石旁有棵大杏樹,花開花落,現在葉子密密麻麻的,綠油油的,上面掛滿了小小的杏兒,就像豆子那麼大。寶玉心裡琢磨:“才病了幾天,就錯過了杏花的美景,這會兒都長出小杏來了,真是‘綠葉成陰子滿枝’了。”他抬頭看著那些杏子,有點兒捨不得。突然又想到邢岫煙已經定了親,雖然這是大事兒,但想想以後,又少了個好姑娘,不出兩年,她也會變得“綠葉成陰子滿枝”。再過幾天,這些杏子就該落了,樹上也光禿禿的;再過幾年,岫煙也會變成滿頭白髮,臉色蒼白。想到這兒,寶玉有點兒難過,就對著杏樹發呆。就在他要想嘆氣的時候,一隻小鳥突然飛過來,停在樹枝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寶玉又發起愣來,心裡想:“這小鳥肯定是在杏花盛開的時候來過,現在花兒都沒了,就剩下光禿禿的樹枝,所以它也叫個不停。這叫聲聽起來就像是在哭。可惜公冶長不在,不然就能問問他了。不知道明年杏花再開的時候,這隻小鳥還能不能記得回來,和杏花再見上一面。”
正想著心事呢,冷不丁看見山石那邊躥出一股火光,把小鳥兒都嚇飛了。寶玉一驚,又聽見外面有人大聲嚷嚷:“藕官你想找死啊!怎麼把紙錢帶進來燒?我這就去告訴奶奶們,看我不撕了你的皮!”寶玉更疑惑了,趕緊繞過山石一看,藕官那兒眼淚花花,蹲在地上,手裡還拿著火,守著那些紙錢灰,一副傷心樣子。寶玉趕緊問:“你給誰燒紙啊?別在這兒燒了!你如果是給父母兄弟燒的,告訴我名字,我讓外面的小夥子包起來,寫上名字再燒。”
藕官一見寶玉,悶聲不響,寶玉問了幾遍都不搭理。冷不防,一個兇巴巴的婆子衝過來,一把抓著藕官,嘴裡嚷嚷著:“我告訴過那些奶奶們了,她們氣得要命!”藕官心裡害怕,萬一被拉走丟臉可怎麼辦,死活不肯挪步。婆子教訓道:“你們別太得意忘形了,這兒可不是你們胡鬧的地方!”她指指寶玉,“就連我們家的爺都規規矩矩的,你算什麼東西,跑這兒來搗亂!趕緊跟我走!”寶玉趕緊解釋:“她沒燒紙錢,是林妹妹讓她燒那些寫錯的字紙,你搞錯了,冤枉她了。”
藕官正慌著呢,一見寶玉,心裡更慌了;可寶玉居然幫她說話,她心裡一下從憂轉喜,嘴硬地說:“你確定那是紙錢嗎?我燒的是林妹妹寫壞的字紙。”婆子不甘示弱,從紙灰裡撿出沒燒完的紙片,說:“你還敢嘴硬?證據都在這兒,咱們去大廳說理去。”說著就要拉藕官走。寶玉急忙拉住藕官,用柺杖擋開婆子的手,說:“你拿走吧。告訴你,我昨晚做夢,夢見杏花神向我討一掛白錢,說不能讓自家人燒,得找外人燒,我的病才能好。所以我特意請人燒了,我今天才能起床。你這麼一鬧,又不好了,都是你惹的禍,還想告她?藕官,你放心去吧,就照我說的跟她們說。”藕官聽了,更有底了,反過來拉寶玉要走。婆子急忙放下紙錢,陪著笑臉求寶玉:“我真是不知道,如果告訴太太,我可就完了。”寶玉說:“別再說了,我不會告訴別人。”婆子忙說:“我剛才說她是被林妹妹叫走的。”寶玉點頭答應了,婆子就走了。
寶玉好奇地問藕官:“你給誰燒紙啊?肯定不是給父母兄弟,這裡面肯定有你自己的小秘密。”藕官因為寶玉剛才的保護,心裡暖洋洋的,覺得他跟自己是一路人,再瞞下去也沒意思,就眼淚汪汪地說:“這件事,除了你那屋的芳官和寶姑娘的蕊官,別人都不知道。今天讓你給撞上了,我也只能告訴你了,但是你可得保密,不能再讓別人知道。”說完又哭了:“我不好直接跟你說,你回去偷偷問問芳官就明白了。”說完,情緒低落地走了。
寶玉一聽,心裡直打鼓,就慢悠悠地走到了瀟湘館。一看黛玉,哎呀,更瘦了,看著都讓人心疼。一問之下,說是比以前好多了。黛玉一看寶玉也比以前瘦了,想起以前的事,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倆人簡單聊了幾句,黛玉就催寶玉回去休息,調養身體。寶玉沒辦法,只能回去了。心裡還記掛著要問芳官到底是怎麼回事,可這時候湘雲和香菱來了,正和襲人、芳官一起說說笑笑,寶玉不好打擾,又怕別人問東問西,只能忍著。
芳官這小傢伙又跟著她乾孃去洗頭,結果她乾孃偏心眼,先讓她親閨女洗完了才輪到芳官。芳官一看這陣仗,就嘟囔起來:“哎喲,這不是偏心嘛,用你女兒的洗頭水給我洗?我辛辛苦苦賺的月錢都給你拿著,我還得沾你的光,這不是倒貼嘛!”她乾孃一聽,臉上掛不住,火冒三丈,罵她:“你這不懂好歹的東西!都說戲子不好惹,你這樣的,本來挺好的,一入這行,全學壞了!這麼個小不點,還挑三揀四的,真是個討人嫌的傢伙。”兩人就吵起來了。襲人趕緊讓人來勸:“別瞎嚷嚷了!老太太不在家,你們就不能安靜會兒?”晴雯也忍不住說:“芳官這孩子就是不懂事,也不知道她牛氣什麼,不就唱那麼兩出戏嘛,好像多大的功臣似的。”襲人說:“這事兒兩邊都有錯,老的太不公平,小的也太不像話了。”寶玉聽後說:“芳官也怪可憐的。都說‘不平則鳴’,她孤苦伶仃的,沒人照顧,還被欺負,能怪她嗎?”然後寶玉問襲人:“她一個月到底賺多少錢?以後你幫她管著,不是更省事?”襲人說:“我本來就在照顧她,要那幾個錢幹嘛?我還不想招人閒話。”說完,她就去了房間,拿了一瓶花露油、雞蛋、香皂、頭繩這些玩意兒,叫了個婆子:“給芳官送去,讓她自己另外找水洗頭,別再鬧了。”
他乾孃更是羞得滿臉通紅,衝著芳官就開罵:“沒良心的東西!還說我剋扣你的錢!”說著就拍了她幾下,芳官更是哭得傷心了。寶玉看不下去了,起身離開,襲人連忙勸阻:“這是幹嘛呢?我去說他幾句。”晴雯急忙跑過來,指著他乾孃的鼻子說:“你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這麼不懂事呢!你不給他好好洗,我們還給他東西,你自己不覺得臊,還有臉打他!他要是還在學校裡學東西,你敢不敢打他?”那婆子卻硬氣地說:“‘一日叫孃,終身是母。’他敢頂撞我,我就敢打。”
襲人又叫麝月過來:“我嘴笨,晴雯性子又急,你快過去說她兩句。”麝月趕緊過去,說:“你先別嚷,我好好問問你:你看我們這園子裡,誰在主子屋裡教過女兒?就算是你親女兒,分了房,有了主子,也是主子來管教,再大的姑娘們也可以管教。誰讓你這當孃的半路插一腳?都像你這樣,還要我們教他們什麼?真是越老越沒規矩!你看看前陣子墜兒的娘來鬧,你現在也學她。你們放心,最近大家都有病,老太太又忙,我還沒去報告。等過兩天,我一定要好好報告一下,讓大家知道知道規矩。況且寶玉才剛好一點,我們都不敢大聲說話,你卻把人打得鬼哭狼嚎的。主子們出門幾天,你們就無法無天了,眼裡都沒我們這些人了,再過兩天,你們是不是就該打我們了?他也不要你這樣的乾孃,生怕被你埋在糞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