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令 作品

7 抵達

 艙外是浪打船舷的水聲,艙內則是賀延庭越來越飄渺的誦讀之聲:“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未有,未有……”

 一篇《孟子》中的《梁惠王上》,才背個開頭便漸漸語焉不詳起來。

 賀延庭眼神飄忽,時而看地面,時而看船艙,額頭上漸漸顯出細密的汗珠來,他誰都看,唯獨不敢看他母親。要命,他剛剛出來之前明明看過的,為什麼又記不得了?

 宋瑜都不好意思抬頭,生怕自己看過了替賀延庭尷尬。這場面他太熟悉了,當初他上學的時候杜山長便時常點他點他的名回答問題,他縮頭時杜山長點他,他昂首挺胸時杜山長還找他,每次被點都只能抓耳撓腮,汗如雨下。值得慶幸的是他父母雙親都慈祥,從未這樣實打實地考校過他。

 唐懿手邊就放著一本《孟子》,她預料到賀延庭會一竅不通,到沒料到都已給了他一天的時間,竟然還是這般不成器。

 “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何解?”

 賀延庭雙目無神,他……他也不知道。

 唐懿加重了語氣:“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何解?”

 在場賀延庭跟“文盲”父子二人都感覺腦袋暈乎乎的。只有系統聽明白了唐懿在嘲諷兒子。做事一日勤,十日怠,不能堅持如何會成功的?對於這種自甘落後、不求上進的人,跟他說再多也沒有用處。簡而言之,再不努力人就廢了,可惜賀延庭沒聽懂。

 唐懿也覺得累得慌,她看向宋允知,決定先轉移一番注意力,遂朝他招了招手。

 系統很能理解唐懿,它對宋允知就好比唐懿對賀延庭,每每都是對牛彈琴,但唐懿素養比它高,系統破防會罵宋允知,唐懿不會罵兒子。

 唐懿朝宋允知問:“平日裡在學堂讀什麼書?”

 “讀的是千字文,只是他年紀小坐不住板凳,故而讀得不好。”宋瑜有點慌,連忙替兒子分辨兩句,他也不希望旁人知道兒子是個小笨蛋。

 被撂在一邊丟盡臉面的賀延庭卻暗自竊喜,只要宋允知跟他一樣不學無術,那他就不會是最差的一個,日後被考校時也大可不必這麼戰戰兢兢。沒有對比,就不會顯得差勁。還好是這個小屁孩,若換了一個愛讀書的他豈不是活不下去了?

 唐懿聽到宋瑜此話,便猜測她那兩個丫鬟所言應當不虛。不過,這麼小的孩子即便真的讀不好書也是可以及時規勸,好讓他重新走上正規的。真等到賀延庭這般大,便有些遲了。唐懿本就沒什麼期待,溫聲道:“那你先將近來學的先背一遍,不拘背到何處,只要還記得就行。”

 賀延庭酸了,這就是年紀小的好處嗎,對這小屁孩就這般縱容放水?

 宋允知可算是等到表現的機會了,平日裡他在山長的課上裝縮頭烏龜那是因為他不會,如今全會了幹嘛還要低頭做人?宋允知向前高視闊步,聲音洪亮地開始背誦。

 一口氣從頭背到尾,中間不曾停頓一下。雖然背完雖然嗓門有點幹,但還是高揚腦袋,他就是這麼厲害!

 宋瑜目瞪口呆,他兒子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

 賀延庭那張臉就更好看了,從一開始的期待對方出糗,到漸漸開始懷疑人生,最後惱羞成怒開始瞪著宋瑜。真可惡啊,明明這小屁孩倒背如流,宋瑜還故意哄騙他,讓他覺得這小屁孩讀書讀不好進而麻痺大意,真是其心可誅!

 唐懿也沒想到這小傢伙能背得這麼好,這神氣的模樣,怪招人的,她既問了賀延庭,自然也要考問宋允知:“你方才所背的“背邙面洛,浮渭據涇”,說的是什麼?”

 “這句寫的是東西二京,東都洛陽城背靠北邙山,南面是洛水,乃是塊風水寶地,所以自古以來便有‘生於蘇杭,葬於北邙’之說。浮渭據涇說的是西京長安,長安是有渭水與涇河,二水於此交匯流入黃河。在入黃河前二者水質不同,涇水清澈,渭水渾濁,故而也有涇渭分明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