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江天空
他的確對特蒂斯的大街小巷很熟悉,連噴泉廣場的臺階有幾節都一清二楚,但不是因為曾在這裡上過學。
特蒂斯是從歌諾首都前往諾威州首府最近的轉機點。
江天空的童年在漫長的不確定中度過,父母離婚後雙方都想得到他的撫養權。
但父親的決心明顯更堅決。
船王年長江恆二十五歲,在遇見她之前結過三次婚,有六個兒子,五個女兒,根本不缺繼承人,江天空對他的最大意義,是作為挽留江恆的籌碼。
沒有政壇根基,空有一個前總統女兒身份的江恆,不能失去前夫的支援。
所以在船王前夫的律師團反覆強調,如果帶走江天空,孩子的父親將以法律規定的最低標準一次性付清成年之前的撫養費,不履行其他義務後,母親江恆選擇將他留在歌諾。
從六歲起,每年的寒暑假,江天空都會乘坐父親的私人飛機跨越大洋,被灌輸著要扭轉母親心意,重建完整家庭的美好願景,回到母親身邊。
一年又一年,江恆從諾威州的州長一路升到聯邦政府的教育部長,江天空也早就認清了母親有屬於自己的人生,不願再做父親束縛母親的繩索。
停留在過去的只有船王本人。
旁人都覺得他精明瞭一輩子,臨老了卻為愛情昏了頭。
船王年紀太大,也在高位待得太久了,觀念古老得像散貨船上生鏽的零件,塗上機油潤滑也無法再運轉。時至今日,他仍然固執己見,認為江恆不應該再繼續她的政壇冒險之路,以她的敏感身世,爬得愈高,跌落時就會摔得愈狠,這個世界上能保全她的人只有自己。
可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江恆沒有再回過頭。
就連他承諾要立下遺囑,讓江天空做他的繼承人,她也不為所動。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挑選與她外貌相似的情婦陪伴在身邊,聊以慰藉受損的男性尊嚴。
與此同時,那些對於江恆脫離金絲籠的不滿,悉數變作父親愛子的為計深遠,他對幼子的掌控欲日益膨脹,這次江天空離家出走,也是因為船王不同意江天空申請卡納的高中,一定要他留在歌利亞公學。
江天空用了假身份,在歌諾本國邊境兜了好幾個圈子,留下一堆假線索,才通過蛇頭偷渡到了卡納的地盤。
連江恆都不知道他現在身處何地。
但這些話,他不能告訴陳望月。
江天空望著她在路燈下的側影,十分鐘前,他們在特蒂斯的美食市場用完一餐正宗的艾弗倫餐後,他提出在附近的街區散散步,她還是那樣無可無不可的表情。
他又有一點沮喪了,為了和那些大眾化的旅遊攻略做區分,他已經在盡全力賣弄他對這座城市的瞭解,但還是看不出來她究竟滿意還是不滿意。
對他的行程安排,或者對他這個人。
他深呼一口氣,趁著陳望月在觀察塗鴉,伸出手,跟她在路燈下的影子牽手。
附近是一個大型平民社區,與高樓大廈密佈的瑞斯塔德不同,裡面以低密度的二層住宅為主,社區隨處可見巨大牆面上的塗鴉,繪畫風格頗有種兒童畫的天真,雖然也也有一些在表達了關於男女同工同酬和促進就業的政治訴求,但大多還是明亮飽滿的。
之前陳望月在下城區見到的塗鴉就沒有那麼愉悅了,尤其是許幸棠住的棚戶區,那些塗鴉頗像嗑藥後的譫妄之作,配著打破或封住的窗戶,顯得迷幻而衰敗。
在街區的盡頭是一家現代美術館,大門緊閉著,陳望月只是多看了一眼,江天空便立即問,“想進去看看嗎?”
陳望月搖頭,看著入口處的立牌,“已經過對外開放時間了。”
“不要緊。”江天空一下就笑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們稍微做一點違紀的壞事的話,我們可以進去。”
陳望月挑起眉毛,看著他把琴盒交給自己,從旁邊的公共雨傘臺抽了一把出來,側著身子從兩扇玻璃門之間的縫隙探進去,長手一伸,傘尖便頂開了門邊的一個升降裝置,伴隨著捲簾門緩緩啟動的聲音,男孩洋洋得意地收回腦袋,像箇舊時代的紳士那樣行了個誇張的脫帽禮,“小姐,請進。”
陳望月走進去,目光流露出讚歎,“小江先生,你的手藝可以媲美瑞斯塔德車站業績最好的扒手了。”
洋洋得意的臉一秒變得不知所措了,男孩緊張地為自己辯白,像個慌亂的犯罪嫌疑人,“——我有這裡的年卡,小姐,而且我跟這裡的保安也很熟悉,他偷偷告訴了我這個在非開放時間進來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