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雨中曲(第2頁)
“因為你是我們之中唯一一個在下城區生活過,對那裡的情況瞭解最深刻的人。”
如果換其他人對許幸棠說這話,一定是有諷刺意味的,但陳望月說出來就只會讓人往正面方向解讀,因為她有一種讓人相信她不會出口傷人的親和力。
“大家翻到第三十四頁,這是我從官網上找到的一些近年獲獎的建模主題,這幾年,卡賽逐漸傾斜於一些聚焦於社會問題的選題,我的這個選題正與此有關。”她繼續道,“上個週五雨下得很大,所以我讓家裡的司機送幸棠回家,她家在白露街那邊。”
“你們可能沒聽過這個地名,我家在下城區第十三號街區,一塊延伸進萊特河的長條形陸地上,三面環水,不通地鐵,離公交站點也很遠,如果從主城區出發,必須上高架橋,開過好幾條街區,繞過一個封閉式市場和鐵軌線路,然後還要再經過一個長長的下坡,才到白露街,我們家就挨著裡面的棚戶區。”許幸棠想了想,又看著陳望月,補充強調,“嗯,但是我家至少是有頂的!”
“有,我看到了。”陳望月給她驕傲的小小砝碼作證,“那天我去幸棠家裡坐了,離開的時候,我路過一樓的樓道間,突然聽見有一個女人在叫我。”
實際上陳望月一開始不敢確定那是個女人,因為她頭髮很短,亂糟糟的,看起來既年輕又衰老,穿著那種印著搖滾樂隊主唱頭像的吊帶,下半身是一條褲鏈大開的熱褲,原諒她的刻板印象,但是確實一般只有年輕人會那麼穿。
說衰老,則是因為她的皮膚狀態非常鬆弛,眼窩深陷,從頭到腳都白到病態,能清晰看見手臂底下血管的顏色。
“她就坐在樓道里面,手裡拿著針管,一邊跟我打招呼,一邊把針管往自己的大腿上捅。”
辛檀,常思雨和馮郡都為陳望月的話神色一怔。
“你們應該猜到了她在幹什麼。”陳望月說,“她對我說,‘小姐,小姐,給我20卡朗吧。’”
“我沒來得及跟她搭上話,因為司機立刻就把她趕走帶我回家了。”
“回家之後我才明白她為什麼向我要錢。”
陳望月緩了一下,才繼續,“我在網上搜到,她給自己注射的那種鎮痛類藥物,最便宜的一管售價大概20卡朗。”
“回去之後我睡得不太安穩,我總覺得不能完全不管她,所以我問幸棠,你認不認識你們家樓上那個嗑藥的女人?”
“幸棠聽完問我,哪一個?”
咖啡廳裡,能清晰聽見所有人的呼吸都沉重下來的聲音。
“我真的不知道望月具體指的是誰。”許幸棠說,“在我們那條街上,這樣的人到處都是,他們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失業者。”
“在我小時候,我們附近的社區還有幾家工廠,我姨父在鑄造車間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我舅舅做電工。但是現在這些工廠全都搬走了,自動化普及後還需要大量工人的工廠,基本都搬到了我們國家北部那些勞動力成本低廉的國家。”
“想找工作就只能去主城區,但是主城區的工作基本全都需要大學學歷,住在我們這裡的人,能唸完初中都已經是很不錯了。”許幸棠說,“稍微念過一點書的人都搬走了,留下來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人,銀行也不肯借給他們錢,所以很多人只能嗑藥,嗑藥不能幫他們支付賬單,但可以讓他們獲得短暫的快樂,但是越磕就越買不起藥,所以情況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她講得那樣平靜,也像是有些麻木。
“幸棠。”一直沉默的常思雨突然開口,一字一頓,認認真真地說,“你很了不起。”
許幸棠愣了下,眼中迅速泛起水光,她立刻閉上眼睛不讓有可能的眼淚掉出來,她覺得那樣太丟人了。
辛檀把紙巾遞給陳望月,陳望月又給了許幸棠,不想哭鼻子的女孩吸了吸鼻子,“沒關係,望月,我都習慣了,我們繼續說正事呀,你快講你那個超級偉大的點子!你再不說我要替你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