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兩個世界

 樓梯間的照明燈光聊勝於無,不信邪的小飛蟲還在前仆後繼地往上撞,陳望月跟著許幸棠繞到拐角,走進地下室。

 對於十幾平方卡米的出租屋來說,玄關之類的建築學概念毫無意義,空氣裡滿是青苔般的陳腐氣味,返潮的水泥地板,轉身都困難的房間,被油光水滑的簾子分割成廚房和臥室的功能分區。

 卡納前幾年出臺的《基本居住法》規定,一人戶家庭的最低居住標準是“面積為14平方卡米,包含廚房、獨立衛生間和浴室等設施”,但這條既優雅又有威嚴的法律,並不能觸及金字塔的底端。

 因為深究起來,白露街出租的大量地下室都屬於違章建築,自然也就不受法律保護。

 沒有盥洗間,衛生間,雜物堆積,門外線路纏繞,雨水多的季節還容易被內澇淹沒,水電費名義上是包含在房租裡的,但房東根本不會允許租客自由用電,靠電熱毯取暖,自己烹煮食物,都很容易帶來隱患,下城區的消防局最常接到的警情,就是由電器和管道線路老化造成的火災。

 這些衚衕裡的斗室,由行政當局用老百姓的稅金做基本維修,附近教堂和慈善分會提供溫情援助,成為最低限度的生存空間,然後再層層轉租到許幸棠家這樣的窮人手裡。

 再骯髒的豬圈,也總有人願意租賃,因為那是他們在城市裡唯一的立身之所。

 把陳望月帶進門的時候,許幸棠還有些不好意思,她從床底下取來一個藍色塑料凳,背對陳望月用袖子使勁擦了擦才給她,“望月,你先坐。”

 陳望月瞄到了凳子邊緣殘留的汙漬,面不改色地坐了下去,“阿姨不在嗎?”

 “我小姨有個朋友支了個夜宵攤,她這兩天身體好了點,就去幫忙了。”

 許幸棠倒了杯水給她,塑料水壺旁邊放著鋁製飯盒,小姨出門前給她留了飯,摸起來還是熱的。

 陳望月沒有四處打量,只是看著那個泛黃的水杯,誕生在貧窮里的人會知道,好奇本身就是一種冒犯。

 她問,“剛剛那個男生是誰啊?”

 “你說修彥哥呀?”許幸棠說,“是我們鄰居家爺爺收養的孤兒,人可好了,幫我們家趕跑了好幾次催債的。”

 陳望月心頭一緊。

 她實在無法將記憶裡眾星捧月的男孩同煤氣搬運工聯想到一起。

 “不過,他爺爺前年去世了。”

 許幸棠眼睛黯然下來,這個天性善良的女孩子絲毫沒有意識到,其實她不具備同情他人的資本。

 她只是本能地為一切耳聞目睹的不幸而難過,“他們家本來住的是國家分給退伍軍人的房子,每個月還能領到補助金,爺爺走之後,上面就不讓修彥哥住那裡了,他學也沒法上了,只能出來送煤氣。”

 許幸棠頓了頓,強調道,“但是他人真的特別好!每次給我們家送煤氣都只收一半的錢。”

 電熱壺燒出來的水一嘴塑料味,像一條熔錫的河水一樣順著陳望月的喉嚨淌進去,明明是沒有任何添加的涼白開,卻苦得陳望月喉嚨都發悶,她盯著杯中搖晃的液麵,問許幸棠,“你知道他現在住哪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