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93 章 點天光(19)

 第93章點天光(19)

 齊王四肢都被鎖鏈鎖著,身邊汙穢不已,衣裳破破爛爛,神情已經有些呆愣,可見這一個月來,他實在不好受。

 他被關在大理寺牢獄最黑的一間牢房裡,平日並不見光,也沒有蠟燭照亮。

 蘭山君和鬱清梧提著燈而話。

 往常獄卒都是放下碗筷就走,並不說話。他吃的也是冷飯餿菜,不吃第二天也不會有人換,他若想吃其他的菜,必須要把這份餿飯吃完。

 這樣折磨人的日子,齊王忍受到現在,不是不願意死,而是不敢死。

 不敢兩個字,是實實在在的不敢,並不牽扯其他。他不敢撞牆而亡,也不敢咬舌自盡。

 他怕。

 他怕自己死得不乾淨太痛,也怕自己被救回來後更加受折磨。

 直有到這時候他才發覺他這個人雖然被稱為心狠手辣,不在乎人命,但他自己卻怕死。

 自殺而亡四個字讓他害怕,竟然超過了點天光。

 他當然知道什麼叫做點天光。他也知道自己現在就好比點天光。

 點天光,想死的人死不了,只要沒死透,就要被救回來繼續活。

 他太怕這樣了。

 他也太久沒見光。被燭火一照又躲避不了,只能整個人縮成一團,喃喃問:“是段伯顏讓你對我用這樣的刑罰嗎?()?()”

 蘭山君沒有回話。

 齊王再次問,“是太孫?太孫讓你們這樣折磨我的?()?()”

 蘭山君依舊沒有說話。

 齊王痛苦的睜開眼眸,逼著自己看過去。他知道,這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光了。他問,“阿柏怎麼樣了?阿織呢?王妃呢?()?()”

 牢房裡寂靜無言。好像他所有的話都沉入湖底,不見蹤影。

 這種氣氛讓他害怕,讓他惶恐不安。

 齊王突然癲狂起來,站起來就往前面衝,但因為四肢被鎖,又摔在了地上,頓時頭破血流。

 他狠狠的抬頭,“說呀,你們說話呀!你們不就是?.の.の?()?()”

 蘭山君依舊沒有說話。

 她就這樣靜靜的站著,看著他像條瘋狗一樣亂咬人。

 等他冷靜了,她才開口說了一句,“我在陛下面前給你求了情。”

 齊王怔怔抬頭,“什麼?”

 蘭山君和他四目相對,而後輕聲笑了笑,“齊王爺,只要你熬過一年還沒死,就能出去。”

 齊王掙扎著站起來:“出去?為什麼?你為什麼會為我求情?”

 蘭山君卻又不說話了。

 她牽著鬱清梧轉身準備回去。

 齊王惶恐的大聲道:“你想做什麼?你真的會放我出去?你是不是想吊著我?你說呀!說話啊!”

 但前面的兩個人誰也沒有停留。

 蘭山君走到牢獄門口,頓了頓,回頭看了齊王一眼恍然道:“我比他體面多了。”

 鬱清梧眸眼柔和起來,“山君,你比他厲害多了。”

 蘭山君笑了笑,打開燈罩將蠟燭輕輕一吹——牢獄裡最後一絲光沒了。

 ——她的戾氣,她的恨意,也隨著這一縷燈光的熄滅而消失。

 她走出了牢獄。

 外頭有光。

 無數光湧入她的眼裡,實在是耀眼。

 蘭山君突然就想起了回到這一世的第一天。

 她睜開眼,也有無數天光映入眼簾。

 當時一門心思報仇,心裡壓著無數塊石頭,顧不得欣賞路上的好風景。如今報仇雪恨,便覺得在這光下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格外的生機勃勃。

 她從路邊摘了一朵花戴在自己的頭上,又摘了一朵給鬱清梧,最後給家裡的人都摘了一朵。

 收到花的人都歡喜,尤其是錢媽媽。她哪裡看不出來蘭山君的變化。

 “哎喲,不容易啊,卸下擔子了!”她剁剁剁肉,準備給孩子們包些辣椒肉圓子吃。

 鬱清梧在廚房裡給她燒柴,聞言笑起來,“是啊。”

 從元狩四十七年到如今的元朔元年,她這一路走來,實在是不容易。

 他道:“但這才是她人生的第一年,第一日。”

 錢媽媽好奇探頭,“怎麼這般說?”

 鬱清梧笑彎了眼,道:“錢媽媽,以後山君也會有俸祿啦。”

 錢媽媽兩眼放光,“我就說嘛!那個胡將軍這段日子一直上門。我那日送茶水過去,就聽他說咱們山君是不世之材呢。”

 鬱清梧:“您還知道什麼是不世之材啊?”

 錢媽媽白他一眼,“我能不知道這個?”

 “曾經我們老爺夫人都說我是剁肉的不世之材。”

 但她剛開始確實不懂——她一直以為他們說她是不溼的柴火。

 她笑道,“不溼的柴火當然好,燒得快,燒得旺。”

 她手裡的刀剁剁剁,一直剁個沒停,最後將刀一剁砍進了砧板裡,眼睛紅通通的看著鬱清梧。

 鬱清梧嚇得不行,趕緊過去問,“怎麼了呀?您可別嚇我。”

 錢媽媽踟躕道:“鬱少爺,如今新皇繼位,他看起來好說話得很……我能不能求你,幫我跟他求個事?”

 鬱清梧遞了一塊帕子過去:“您說,您說。”

 錢媽媽:“我們家老夫人,本來不姓壽的。但那老不死的自以為是的給我家老夫人改了姓,非要她姓壽。”

 她喃喃道:“我當時就不高興。”

 “你說天底下沒有這般的道理吧?老夫人是為了他登基才損傷的身體,他倒是好,不賞賜別的,只逼著別人改姓。”

 改了姓,別人還羨慕你,認為這是榮耀。但只有自己知曉這份揮之不去的噁心感。

 錢媽媽:“雖然老夫人沒有說過,但我就跟她肚子裡蛔蟲似的,我能不知道?”

 她之前也沒想著要給老夫人改姓。但現在蜀州百姓昭雪,各家各戶去賠償了。先太子和段伯顏,折太師等人也被重新盛讚,大家好像都開始變好。

 她就想讓老夫人也變得更好。

 至少要把本姓換回來吧?

 鬱清梧聞言心愧道:“是我的過錯,竟然沒想到此事。”

 錢媽媽:“能改嗎?”

 鬱清梧點頭,“肯定能改的。”

 新皇夫妻聽聞之後也感慨頗多,“是需要改回去。老夫人死前,心裡也是不甘心的。”

 她死前還在演戲。

 就好像她的姓氏一般,她的本心不能顯露。

 壽老夫人改回了本姓。

 扶。

 她叫扶家瑤。

 錢媽媽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道:“扶家瑤,多好聽啊。比壽家瑤好聽多了。”

 蘭山君和鬱清梧陪著她一塊去給老夫人一起換碑。

 壽字被抹平,由錢媽媽親自刻上了扶字。

 錢媽媽撫摸著新的扶字,問,“山君,你懂佛法,這般換了碑文,閻王爺不會責罰她吧?地府的生死簿上會不會改?”

 蘭山君安撫道:“改的。哪裡都會改過來。”

 他們還去白馬寺將老夫人的長明燈改了名字。

 給老夫人辦完法事之後,蘭山君又去拜祭了老和尚的牌位。

 她沒有把老和尚的名字改成段伯顏。

 她笑著給老和尚祭酒一杯,“外面很多人都給你立了碑,聽聞還有人畫了你的畫像做門神的。”

 “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但你將來史書留名其中一筆,是要跟我寫在一起的。”

 她低聲道:“如今,我走到哪裡,他們都不用問我,就知曉我師承段伯顏,是你唯一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