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87 章 點天光(13)

 皇太孫出來的時候嘴巴上是有血的,胸口也有一個明顯的鞋印。齊王世子不用多想便能知曉他遭遇了什麼。

 他忐忑的進了後殿跪下,還沒磕頭,便聽皇帝問:“阿織也有八歲了吧?”

 齊王世子一聽兒子的名字,心瞬間提了起來,點頭道:“是,上月剛滿了八歲。”

 皇帝往椅子上一靠,慢吞吞舒出一口氣,意有所指:“太孫剛剛跟朕說他身子不好,想把阿狸送到朕這裡來養育。朕便想著,一個孩子是養,兩個也是養,你願不願意把阿織送到朕這裡來?”

 齊王世子愣了許久才慢慢回過味——皇祖父這是跟皇太孫談好了條件。

 也就是說……父親被放棄了?

 為什麼?

 齊王世子渾身發冷,顫抖問:“此事一看就是有人栽贓陷害,皇祖父,您一定明查,父親他不會——”

 可是話還沒有說完,皇帝卻有些不高興。他擺擺手,“阿柏,朕是在問你阿織讀書的事情。”

 齊王世子便一點一點嚥下嘴裡的話。他再次反應過來,皇祖父問這句話,不僅是捨棄了父親的意思,還是在要他的投名狀,更是在問他對“父親認罪”後的態度。

 他猶豫起來。皇太孫肯讓阿狸做投名狀討好皇帝,他自然也願意讓阿織去。

 但……他不知道如何抉擇父親的生死。

 若是蜀州案真兇落在父親的身上,那最後可能真的只有一死了。

 即便不死,必然也會貶為庶民。這對於驕傲的父親而言無異於生不如死。

 齊王世子臉色越發蒼白。父親雖然不好,也不願意將手裡的兵權交給他,兩人確實有諸多不和。可無論如何,他也不願意看見父親這樣落敗。

 他心中著急,想要破解之法,卻又發現自己站在皇太孫的陷阱前面一無所知。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幾年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唯獨此事此時讓皇祖父這般介意從而順了皇太孫的意。

 因不知何故,便無法解決,更無法抉擇,好一會兒後,他甚至覺得皇祖父這樣實在是在誅自己的心。

 若是父親有罪,那就定。若是想殺父親,那就殺。

 為什麼要讓他來表態呢?

 這是在折磨自己罷了。

 他跪在那裡,突然想到很多年前先太子去世的時候,皇太孫是不是也像自己現在這樣曾經抉擇過?

 他選擇了什麼?

 是先太子的死亡嗎?

 自己現在又該選擇什麼。

 齊王世子整個人都顫抖起來,眼眶一紅,頓時哽咽道:“皇祖父……孫兒,孫兒……孫兒願意讓阿織跟阿狸一塊讀書。可是……”

 可是以後呢?

 等阿狸和阿織長大,阿織也會面臨如此的抉擇嗎?

 阿織會如何抉擇他是不知道了,他只知道自己做不了這個抉擇。

 他抬起頭看向皇帝,喃喃問道:“可是皇祖父,孫兒有您,心中有依靠。但阿織若是沒了祖父,又該怎麼辦呢?”

 皇帝便笑了笑,“阿柏,阿織還有你。只要你明辨是非,阿織當然也會長成一個好孩子。”

 齊王世子的心越來越沉。明辨是非?

 什麼是明辨是非?要對父親的死表現出絲毫的不在意嗎?

 齊王世子再次想到了皇太孫。

 他去東宮讀書的時候,先太子正好去世。皇太孫的神情當時如何他已經記不清了,但他記得,太孫的臉上並沒有太多悲傷。

 他一直笑盈盈的跟自己說,“阿柏,今日回去記得溫習功課。阿柏,明日來的時候記得幫我買些小玩意。”

 這就是皇祖父需要的“明辨是非”嗎?

 齊王世子一身發冷,明明已經是夏日,卻覺得猶如寒冬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像皇太孫一樣做到“明辨是非”。

 ……

 另外一邊,皇太孫回到大殿繼續跪好,齊王側頭看他,眼神莫測,“你剛剛跟陛下說了什麼,讓他把阿柏喚去了?”

 皇太孫一言不發。

 齊王眯了眯眼,表面不露,心中卻開始慌亂起來。

 他是個聰明人,如果剛剛在大殿之上皇帝的態度還模稜兩可,那麼現在應該就有了區別。

 他心撲通撲通跳起八道了什麼?”

 皇太孫依舊沉默以對。

 但他越是不說話,越讓齊王暴躁不安。他咬牙切齒低聲問,“你到底做了什麼?”

 按理來說,即便皇帝厭棄他,也不會這般受皇太孫的愚弄。

 而自己只要用結黨營私四個字來反駁皇太孫一黨,便也不會有太多問題。頂多再多關幾年。

 但現在看著,卻像是皇帝徹底捨棄他了。

 問題出在了哪裡?

 他神色變化莫測,腦海裡諸多念頭,卻又無法理清,只能狠厲的看著太孫道:“你不要太得意……”

 皇太孫靜靜的看向他,道:“齊王叔,您殺了那麼多人,皇祖父也覺得您理應認罪。”

 齊王嗤然一聲,正要再說,就見兒子回了大殿。

 但皇帝沒有回來。

 齊王臉上的譏諷慢慢的僵硬,而後握起拳頭問齊王世子,“陛下呢?”

 齊王世子低頭,“父親,陛下說,您的案子,交給大理寺來審。”

 齊王先是一愣,等明白其中含義之後身子一晃,他不敢置信看向內殿,突然大步朝前走過去。

 左右太監見此,連忙去攔,這才將人攔住。齊王被人攔住仍不甘心,大聲道:“父皇,您聽兒子解釋——您好歹聽兒子解釋一聲——”

 “您是不要兒子了嗎?父皇,兒子無論做了什麼,對您卻是忠心耿耿——”

 但無論他怎麼喊,皇帝卻始終沒有出來。

 鬱清梧一直跪在旁邊看著,直到齊王被大理寺的人帶下去才鬆了一口氣。

 不過緊接著,他也要被帶去大理寺關起來。

 皇帝雖然站在了皇太孫這一邊,但也厭惡他這份手段。

 皇帝總是要發洩怒氣的。

 鬱清梧倒是不慌。也不是第一次被關了。

 他只在臨走之前看向孫府尹。

 孫府尹不愧是個人精,立刻眼巴巴的湊了過來。他今日瞧了這般一出大戲,知道是皇太孫一黨暫時贏了,哪裡敢得罪呢?

 他想到上回劉貫給蘭山君送的燈,巴結著道:“鬱太僕,您放心,待會回去我就給鬱夫人送一盞燈過去。”

 鬱清梧卻搖頭:“孫府尹太客氣了,我妻並不怕黑。”

 孫府尹:“那是?”

 鬱清梧:“我家管事媽媽姓錢,會給她送吃食過去,還望您通融。”

 孫府尹:“通融通融,這是肯定的。”

 他怎麼敢不通融呢?

 他跟國子監的祭酒也是好友,可是聽說過錢媽媽大名的。

 ——

 皇太孫在回東宮的路上被齊王世子攔住了去路。

 他並不意外。

 阿柏有時候總是天真得很。

 他笑了笑,“你又是來罵我的?”

 齊王世子搖搖頭,“不是。”

 他只是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事情突然會變成這樣。

 他也不知道現在自己要做什麼,又要以什麼面目去面對父親。

 他問,“即便是死,也應讓我死個明白。”

 皇太孫笑起來,“阿柏啊……”

 他感喟道:“既然你問了,我便也問問你……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模樣嗎?”

 齊王世子遲疑著點頭。

 皇太孫:“你覺得我那時候身體如何?”

 齊王世子:“……一直都不好。”

 皇太孫:“但我不是生來就不好。”

 他問,“你還不明白嗎?齊王叔走到現在,絕對不是一日之功。”

 “我的身體,元孃的身體……他都敢下手。他的膽子這樣大,一直劍走偏鋒,走到現在這樣,為什麼你會覺得想不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