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38 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38)

 深夜,蘭山君對著札記,卻無從下手。她靜靜的坐在書案前,不敢提筆。

 她無法寫下自己讓鬱清梧弒師的事情。

 如何提起呢?

 難道要寫:於盤虯之根蜷緊他的頸項,用盛夏之葉掩埋他的屍體嗎?

 她嘆息一聲,站起來,支開窗戶,探出臉去,閉上眼睛感受吹過來的閶闔風。

 ——還望鬱清梧不要介意她的逾越。

 他好像也並不介意。

 蘭山君遲疑起來。

 她總覺得,他對她,有一股莫大的容忍。好像無論她做什麼,他都覺得是理所應當,即便是她今日激動之下說出弒父的話,他也沒有反駁她。他甚至是愧疚的,好似將她捲進了這麼一樁事情來,他就是個罪人了。

 這般的人,讓她怎麼去寫呢?

 她吹了一會涼風,重坐下去,再提筆,竟有些想把他的一生寫盡的念頭。

 她想,她將是最能見證他一生的人。她也是能問到他內心最深處的人。

 她筆下的鬱清梧,是最真實的一面。不論別人怎麼說,他在她的心裡,是獨一份的清白。

 她不是史官,不會寫傳記,但卻會寫札記。她可以將他的一點一滴,一言一行,都記在自己的札記裡,她此時還不能在紙上提及鬱清梧三個字,但她一定要在卷首寫上:梧桐樹鬱郁蒼蒼,我在山中歇腳,觀其一生,故此記錄。

 她曾經看過他六歲到十六歲的札記,如今,她想為他把十七歲到三十歲之間的札記續上。

 若是十年後,他們還沒有死,那她就把札記給他看,“瞧,我眼中的你,你的一生,正是如此的。”

 他的一生啊……

 她提筆,在札記寫上:“元狩四十八年八月,我窺見了一棵梧桐樹的糾結與痛苦,我窺見他被砍掉樹枝,只留下樹幹,逼著做山間的孤臣。我窺見他為了伸上雲霄,紮根客土,將自己本該延漫而出的虯根扭斷,轉身與其他大樹爭光,爭鬥不斷……”

 她深吸一口氣,停頓許久,一筆一劃寫道:“元狩四十四年……他離開故土,截斷自己的根,想要種在其他的地方。”

 “元狩四十七年……世事變化無常,天地風雲已換……”

 “元狩四十八年,我看見他砍下的諸多枝葉,彎腰撿起,準備用它們建一座屋子,築一個家。”

 她寫完最後一句,回神的時候,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她卻暢快得很,整個人都痛快了一些。好似什麼壓在心裡的事情終於得到了釋放,她實在是高興。

 她鄭重的將札記重新整理,修訂,收好,鎖進箱籠裡,把鑰匙放進枕頭下,跟趙媽媽道:“不要動它。”

 趙媽媽哎了一聲,笑著道:“姑娘瞧著很是歡喜,可是有什麼喜事?”

 蘭山君躺下,搖搖頭:“不算是喜事,卻算是解決了一件心事。”

 趙媽媽就不問了。

 六姑娘的心事,她們瞧得出是有,卻到底是什麼,便一點也不懂了。

 她只能拿過扇子過來為她扇風

 ,道:“那就好,心事就好像山上的石頭,解決掉一件就掉下一塊石頭。但也不能都掉完,不然心中空落落的。”()?()

 蘭山君好笑,“還有這般的說法呢?”()?()

 趙媽媽:“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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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道:“奴婢為您揉揉頭吧?您晚間總是夢魘,半夜驚醒,常年下去可不行,仗著您今晚心情好,老奴多一句嘴,還是要吃藥緩解,都是能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