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27 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27)(第2頁)

 鬱清梧勉強笑了笑,“我在高興。”

 錢媽媽嘆息,“那就笑一笑,你這樣,有個詞叫什麼來著——就是鄔慶川死了。”

 鬱清梧悶聲嗯了一句,“如喪考妣。”

 錢媽媽:“對對對。”

 她老人家看出些不對勁出來,我和老夫人也好給你出主意。”

 鬱清梧不敢跟人說。這是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只能說,“我在愁怎麼對她好一些。我如今……如今什麼都沒有。”

 這倒是個問題。錢媽媽道:“山君可是鎮國公府的嫡出姑娘,此時嫁給你是低嫁。但不要緊,老夫人早替你想好了。”

 她笑著道:“老夫人說,她跟山君姑娘投緣,到時候就出錢與她買座宅子和陪嫁一些莊子鋪子,等你們成婚之後搬過去,便什麼都有了。”

 她安慰的拍拍他的背:“鬱大人,榜下捉婿就是這個道理,捉住你,便是想要你將來飛黃騰達的。此時你不好,但我和老夫人都看好你,也知道你將來一定會好,所以才選了你。”

 “來日你好了,記住今日她的不離不棄,一定要對她更好啊。”

 鬱清梧哎了一聲。

 他說,“我記住了。”

 錢媽媽相信他,樂呵呵走了。

 蘭山君正在跟壽老夫人說此事,“等過幾日,就請您過去一趟,跟我母親說一說。”

 壽老夫人笑著問,“怎麼不是明日就去?”

 蘭山君:“還要給他幾日想一想。萬一後悔了呢?”

 她道:“做事情,必然要留些餘地的。”

 壽老夫人一聽,心緒更加複雜,她將手輕輕的放在她的頭上撫摸,“山君,你之前到底是受了多少苦啊。”

 蘭山君一愣,而後眼眶一溼,“您看出來了?”

 壽老夫人:“我也是經過兩情相悅的,從不曾有過留有餘地四個字。”

 但她道:“既然已經想好了,就去做吧,清梧是個不錯的孩子。也許走到最後,發現現在的抉擇也是對的呢?”

 她說到這裡,小聲道:“我與你陪嫁了一些東西,就算是他將來不好,你也能自己過日子。”

 她感慨起來:“畢竟是我將你從宴席上帶到這裡來的。”

 兩個孩子走到今日,她也要承擔一部分因果。

 還望這因果是好的。

 ……

 蘭三少爺回府,先問妻子,“六妹妹還沒有回來麼?”

 三少夫人轉身,“是。”

 蘭三少爺被丫鬟伺候著脫了鞋子,而後抱怨道:“祖母和母親生病的時候她不見人影,好嘛,現在壽老夫人病了,她一去就是這麼久。”

 他撇嘴,“她還說母親偏心我和慧慧,她自己難道不是見著高枝就攀上去了麼?”

 三少夫人:“……”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低頭看賬本,不肯說話。

 蘭三少爺卻以為她在忙,好心好意的道:“這麼晚了,看不完的賬本就不要看了,那麼累做什麼。”

 三少夫人以前聽見這番話肯定會高興的,但是今日卻覺得厭煩。也許是新婚久了,也許是她看他,再沒有之前的情意,只覺得他有些蠢。

 她心裡蹭的一下帶出來一股火,將賬本摔在桌子上,“但是這個賬就在這裡,我今日看不完,明日還是要看的。難道你要幫我看嗎?”

 蘭三少爺委屈,“可是我又不懂管賬。”

 三少夫人,“你不是在戶部嗎?你連家裡的賬目都不會,你去那裡做什麼?”

 蘭三少爺更加委屈了,“我也是為你好才說的,你怎麼這般說話啊。”

 他每天都在戶部跑腿罷了!他根本接觸不到什麼大事。

 三少夫人便覺得自己可能做得過了些。他這個人,雖然愚笨了些,但從不曾與她生氣,嚷嚷,便消了一些火,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蘭三少爺便開口抱怨起來,“你不知道,我最近倒黴透了。”

 本來齊王世子對他看不上,恰好魏王世子對他另眼相待,他便要去投靠魏王世子的。結果,博遠侯府大少爺被魏王世子殺了!

 好嘛,這下子魏王世子正關在魏王府裡等待陛下的懲處呢,他的靠山就沒了。

 他心有慼慼,正心神憂慮,戶部又來了一個皇太孫坐鎮。

 皇太孫喜歡辦實務的人,戶部的人便一個個夾起尾巴做人,整日日忙個不停。他一個小嘍囉,自然更加不敢偷懶,活生生累得瘦了幾斤。

 他喋喋不休,三少夫人閉上眼睛,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算了,他還是有好處的。

 蘭三少爺說了半宿的怨言,終於滿足了。他高高興興的睡過去,第二天又開始忙得腳底生風。

 他捧著一堆陳年舊賬走到了上官那邊,道:“這是元狩十八年蜀州的賬目。”

 上官看也不看他,點點頭,“好,放在一邊就行。”

 蘭三少爺走了。他不願意回去,便站在廊下透風想偷偷懶。

 屋內,皇太孫笑了笑,指著他對宋國公道:“國公不是愁家中兒子姻緣麼?”

 他說,“如鎮國公府般的人家就可以。”

 “既是世家,又落破了,恰好合適。”

 宋國公經過皇帝的點撥來投靠皇太孫,便有意無意提起家中三個兒子未曾婚配的事情。

 兒女姻親是投誠的最好法子。他已經打聽過了,太孫妃家裡還有姊妹未曾出嫁。

 他想替三兒子求一求。

 結果就見皇太孫並不答話,笑眯眯的隨意指了指外頭,指了個人,“太孫妃家就算了吧,你要替你兒子求人,不如求到鎮國公府。”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點還有一更。

 胸有說媒意,腳底能生風。

 錢媽媽幾乎是瞬間就到了門口,扒著門框朝蘭山君道:“山君姑娘,鬱大人請你過來一趟!”

 蘭山君早有預料,站起來點頭:“好。”

 她進了屋,錢媽媽踏出門檻站在門口做門神,朝著壽老夫人擠眉弄眼,得意道:“別管愛慕不愛慕的,只要有個人染了春意,能夠下得了力氣,最後結果總不會錯。”

 “烈女也怕纏郎呢!”

 壽老夫人卻眉眼之間擔憂起來,最後嘆息一聲,朝著裡邊看了一眼,“隨他們去吧。”

 她慢吞吞轉身,而後突然回頭,看著外間窗戶口擺放的幾個花瓶一怔,問:“這是你搬過去的?”

 錢媽媽搖頭,“我哪裡會做這個,是山君擺弄的,瞧,好看吧?明明是隨意一擺,就擺得如此好看,她的手可真巧。”

 壽老夫人恍惚道,“這種擺法,層層疊疊,倒是有趣。”

 錢媽媽:“誰說不是呢,待會兒讓她給我也擺弄擺弄。”

 壽老夫人沉默點頭,“走吧。”

 也許真的快要死了,才看見什麼都像舊日光景。

 她走著走著突然道:“茉娘,等我走了,你就跟著山君吧?”

 錢媽媽正為自己做成一樁媒而歡喜,驟然聽見這話頓時急眼:“好好的日子偏要說這個!”

 壽老夫人笑笑,“我就是覺得,你跟山君和清梧相處得很好,他們也聽你話,知道你是個良善的,懂得你的好……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她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最多就是明年了。在離世之前,她近幾年最大的遺憾就是蘇家兄妹死在眼皮子底下卻無法報仇雪恨,如今這個遺憾沒了,茉孃的去留就成了最大的遺憾。

 她拍拍錢媽媽的手,“別哭,我只是說一說。”

 錢媽媽不肯說話,扭過頭去。

 她生氣了!她這輩子最討厭在歡歡喜喜的時候說生死的人了!

 ——

 屋內,蘭山君搬了張凳子坐在床邊,擔憂的看向鬱清梧,“痛嗎?”

 又是這兩個字。方才在門口她就已經問過了。

 當時說的是不痛,很顯然她不信。如今再問,鬱清梧就不能繼續說謊了,委婉道:“當時是痛的,但剛剛上完藥好多了。”

 蘭山君點點頭,想了想,又道:“我剛剛在外頭聽老夫人說,你在陛下面前斷了跟鄔閣老的關係。”

 鬱清梧抿唇,手慢慢的蜷縮起來,道:“是。我與先生……已經割袍斷義。”

 他苦笑一聲,“從今之後,我的名聲怕是不好聽。”

 蘭山君就想起上輩子聽見他背棄恩師,貪權謀利的話。這話,本應還要過幾年才會流傳出來,成為他這一輩子永遠也洗脫不了的罪名。

 這輩子想來是因為殺林冀而提前了。

 他跟鄔慶川提前決裂,於他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但應該是好的。

 他現在看起來很是輕快——就跟他在斷頭臺那日一般輕快。

 這話很是晦氣,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當日模模糊糊的記憶竟然就這般不合時宜的清晰起來,她甚至記起,他赴死的時候,嘴角應該是帶著笑意的。

 許是因為那一幕實在是詭異而淒涼悲壯,所以她駐足看了許久。

 當時不懂他的笑意,此時相處,倒是懂得了幾分。

 想來他當時是沒有遺憾了。想來也是大仇得報了。

 她怔怔抬眸,就見他的嘴角又出現了那種釋然的笑。

 蘭山君情不自禁的跟著笑了起來。

 她懂他。

 懂他這一刻的如釋重負,她說,“名聲這種東西,無足輕重的。唯一重要的是,你知曉自己真正在做什麼。”

 她甚至說起鄔慶川過一句話,叫做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這句話很好,她一邊宰下豬肉腦袋,一邊狠狠點頭記住。但後來她長大再去看經書,才發現老和尚隱去了後面一句沒有教她。她道:“原來經書上還有一句,叫做初心易得,始終難守。”

 “世人只知前面一句,少聽後言。但我想,後面一句話,才是人世常態。”

 鄔慶川沒守住自己的初心,並不奇怪。

 鬱清梧便想,山君姑娘這是不知道先生背地裡對阿兄和瑩瑩做了什麼,只以為他改了初心。初心易改,他並不怨恨,他怨恨的是先生變成了幫兇。

 可這話不能對她說。他嚥下這份恨意,又輕輕感喟一聲,“也不知道以後我會不會變。”

 他看見先生,便總怕自己以後也會變。

 蘭山君卻堅定的道:“沒有。”

 鬱清梧嘴角的笑意大了起來,他眸光亮起來,期艾問:“為什麼?”

 蘭山君:“我看見了。”

 她笑了笑,“我看見了,你沒有變。”

 她寬慰道:“鬱清梧,你的一生還長著呢,若是你過去二十年算是一個坎,那這個坎你已經邁過去了,往後餘生,只過你自己的日子就好。”

 鬱清梧的心又為她的話滾燙起來。

 他擔心她不懂前朝之事,僅僅因為這幾個月的相處而欽慕於他,等走到日後艱難的時候,難免會心生後悔。誰知道她竟然說出了這麼一番話。

 她比他想得更加堅韌而聰慧。

 窗外拂風猶送暖。

 他抬頭看她,只見她坐在被窗欞截斷的碎碎細細光熙之中,煦煦春滿袍,便連他也沾染了滿堂晚來的春意。

 他與她,雖然相識不過半年,但她卻好幾次於他跌入低谷的時候來尋他。就好似前幾日她風塵僕僕站在拱橋之上,即便是未見著她的人,但瞧著水中倒影,便已經為驚鴻。

 他不免要說起之前的事情。說起他在牢獄裡面一直懸著的事情,輕聲道:“山君姑娘,上次離別之前,我曾說,等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