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呦九 作品

第 18 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18)【捉蟲】

 蘭山君一直覺得,那一縷突然間透進來的光是她的救贖。

 她確實憑靠著那縷光又重新生出了活的意志。

 她想,這日子,是越發過得好了。

 今日有一縷光,明日說不定就能逃出去。

 她天生就倔,不肯認輸,於是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到窗戶邊,艱難的撐著牆站起來,伸出手去捧住那星星點點,努力的將臉湊過去,置身於暖陽之中。

 她以為,這叫終究有救。

 卻原來,這叫——點天光。

 這讓她掙扎過的無數個白天黑夜,都成了笑話。

 她一時之間,只覺得又回到了那個被捆住手腳送回淮陵的寒冬,無助,悲憤,委屈,絕望。

 她在那裡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在那裡恨宋知味,恨鎮國公一家,恨天,恨地,恨每一個認識的人。

 恨到最後,面目全非,又開始強迫自己清醒。

 她一巴掌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臉上,不讓自己被無邊的黑暗吞掉了理智,成為自己最厭惡的人。

 她很努力的活了。

 但她還是有撐不住的時候。

 她不再去吃那些冷菜餿飯,不再去想著活,她面無表情坐在地上,手裡拿著老和尚的戒刀。

 那縷光出現的是如此適宜。

 在刀挨近手腕的那一刻,它出現了。

 她不知道愣了多久,又摸索著到門口端起冷菜吃了起來。

 活下去吧。

 再努力活一活。日月有明,容光必照,說不得有一日,就照到了她這裡。

 她就這麼的,又活了那麼久。

 活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是用刀割破了手腕?是衰竭而死?是飢腸轆轆而亡?

 蘭山君的頭慢慢低下去,身子忍不住顫抖,眼眶忍不住泛紅,卻還是倔得很,不肯掉下一滴淚來。

 她想,別查了,就用戒刀殺了宋知味算了。

 她沒了一條命,宋知味賠掉一條命,正好。

 一命抵一命,不虧。

 她蹭的一聲站起來,急切的去尋自己的刀。

 她這麼一副樣子,早就嚇壞了在旁邊的壽老夫人和鬱清梧。

 她跌跌撞撞的起身往前走,鬱清梧只能去攔,但哪裡攔得住,她力氣大得很。他一著急,怕她出事,只能逾越,用盡力氣按住她的肩膀。

 “蘭姑娘,你怎麼了?”

 “蘭姑娘?”

 “山君。”

 他懸著心喊,“山君——回神!”

 蘭山君聽見自己的名字,這才緩緩的恢復理智。

 她怔怔抬頭,看見鬱清梧擔憂的看著她,輕聲道:“山君,回神。”

 壽老夫人方才一直坐著,剛剛猛的站起來頭有些暈,又跌坐回去,在那裡乾著急:“山君,你怎麼了?”

 蘭山君搖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可能是壓抑太久,可能是恨意太深。

 但從噩夢甦醒,又不免索求更多,她不能就這樣糊里糊塗的死。

 這還是重生回來之後,她第一次失態。她急急轉身往回走,生怕自己再衝動。誰知腳一軟,便要倒下去,幸而鬱清梧就在身邊,連忙伸手將人扶住。因不敢逾越太過,只能用雙手緊緊握著她的手臂,這才將將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壽老夫人眼見蘭山君冷靜下來,這才鬆口氣道:“錢媽媽,快拿幾塊糖來化了給她喝下去。”

 又叫鬱清梧,“扶著山君坐下去,別站著,那樣費力氣。”

 鬱清梧照做,等蘭山君坐下之後,他出了一身的汗。

 他倒是沒發覺,又急急的蹲下去,輕聲說了句得罪,伸出手輕輕按在她的手腕上為她號脈。

 這是他年少時候學的本事,跟讀書一般,也是下了苦功夫的。

 錢媽媽端了糖水來,用勺子餵給蘭山君喝。趙媽媽本在門口守著馬車,聽見聲音不對往裡走,一進來就見鬱清梧正為自家姑娘號脈,她連忙著急問,“這是怎麼了?”

 鬱清梧:“無事,應當只是……只是嚇著了。”

 他遲疑不定。若是按照診斷來,她這是心神俱傷,方才那一下,倒像是迴光返照。但也可能是他學藝不精。

 好在她現在的脈象現在是穩下來了,他道:“壓壓驚就行。”

 壽老夫人聞言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有繼續問,只是將蘭山君慢慢的摟在懷裡,生怕再驚嚇了她,寬慰道:“沒事,沒事,不用嚇著,有我在呢,我也算是老封君了,妖魔鬼怪都得繞行。”

 蘭山君被這般圍著打轉,心中感激,卻也知道自己的言行可能令他們起疑了。

 但他們應也無從查起。她過去的十六年是有跡可循的,無論怎樣,都查不到她身上去。

 她扯了個謊言,道:“我曾經在書上看見過,也曾經聽一位起過她有這麼一段過往。”

 她低聲道:“書上看見的時候,只覺得是一段荒謬的話。聽人說起,也覺得是假的。”

 “誰知道,真就有這麼一種刑罰。現在想想,聽人說的時候並不真心,以為是她用謊話來支吾我,還對人敷衍得很,假裝信了這麼一段鬼話。可若是她真有過這麼一段日子,那我的敷衍和假裝相信,又該多傷人心。”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心中有愧,方才心中還想著回蜀州去跟她說一句對不住。”

 壽老夫人:“你們是萍水相逢,她定然不會在意的。”

 蘭山君習慣性笑笑,道:“在意不在意,都無用。她跟我說了這麼一個故事之後就死在了破廟裡,我當年看見之後,心中尤為不好受。於是這麼多年,心中總是會想她說的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我便好受些,若是真的,我又忍不住想,當時要是真心一些,她臨走的時候會不會好過一些?”

 壽老夫人聽完唏噓,“你這是至情至性呢,也是心裡有了執念,所以才會如此。”

 蘭山君:“若是別的事,倒是也不會這樣,只是這法子聽起來就折磨人得很,我心中毛骨悚然,很是過意不去。但因是年少時候的事情了,我記不太清,有時候會想,會不會是我記錯了才有了這麼一段記憶?”

 “所以一直記在心裡,前些日子還託鬱大人幫我查一查。”

 如此一得通了。

 鬱清梧聞言,眸眼都輕柔起來,心想,她的性子如此容易共情他人,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阿兄去世的時候,她身上就瀰漫著一股悲涼,不僅在她自己身上縈繞不開,他總覺得,她看他的時候,也有這麼一股悲涼。

 就跟他總覺得他們是故人一般,他也覺得她看他,還有一股同病相憐之相。

 這又讓他心中擔憂。

 人是有底色的。有些人常年開懷,便碰見了病了也不怕。有些人藏了事情,日日壓著,總有一日要壓垮,風吹草動,便要去見閻王。

 鬱清梧難免開解起來,“這法子確實是駭人聽聞,一時不信,是人之常情。你別總想著,想來是她的死你過意不去,這才成了執念。”

 而後忍不住道:“我瞧著,這法子是專門用來折磨意志堅韌的人。若不是清楚被送進去的人骨頭倔,便不會用這個法子。”

 “尋常人哪裡受得住這個呢?怕是堅持不了幾天就要自戕了。”

 他不由感慨:“那位夫人竟然熬過來了,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麼活著的。”

 蘭山君手慢慢的攥緊,跟著出聲,“是,不知道怎麼活下來的。”

 她喃喃道:“點天光……何仇何恨,才想出這般的法子折磨人。”

 壽老夫人卻越發覺得點天光三個字在哪裡聽聞過。

 她問鬱清梧,“你在哪本書看見的?”

 蘭山君也看過去。

 鬱清梧:“是在一本雜記上。倒是沒有書名,裡頭記的東西倒是多,花花草草,古畫山川,應有盡有,這種刑罰,是在最後一頁上寫著的。”

 他這段日子渾渾噩噩,本是不知道做什麼的。但因有了蘭山君的囑託,竟然有了些精神,他柔聲道:“晚間睡不著,我就不斷翻書,翻著翻著,還真翻到了。”

 蘭山君:“可否把那本書給我看一看?”

 鬱清梧:“當然可以,只不過不在這裡,是在鬱府的書房裡。等我後日讓人給姑娘送去。”

 蘭山君:“多謝。”

 鬱清梧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們兩個,總是謝來謝去的。

 但因為有需要幫扶的地方,所以才會道謝。他跟她說,“以後還有什麼事情,你儘管來找我,我能做的,定然會幫你做好。”

 蘭山君再次生出了利用他去跟宋知味斗的心思。她這回直接應承下來了。

 上輩子,也沒有聽聞過他跟宋知味是好友,也許本就是敵對的呢?

 他幾年之後扶搖直上,宋國公府也要暫且避開他的光芒,若是想要找人,如今跟她有牽扯的鬱清梧無疑是最好的,比祝家兄妹還要靠得住一點。

 她聽見自己低聲嗯了一句,“好,我一定找你。”

 壽老夫人在一邊瞧著,笑盈盈的,跟錢媽媽對視一眼,心裡倒是打起了主意。

 等回去之後,她說,“你瞧他們兩個,是不是天生一對?”

 錢媽媽:“我也覺得是。只是蘇公子剛去世,咱們是不好說這個的。”

 壽老夫人嘆氣,“我也不願意說,可山君今年十六歲了,鎮國公府今年一定會給她找夫婿的。”

 錢媽媽:“那也不能是咱們看著好就行,還要問過他們的意思。”

 是這個道理。壽老夫人就道:“再過兩個月,我便先問問清梧的意思,若是他點頭了,我再去問山君。男人的面皮厚,就算山君不願意也無事,拒了就是。”

 否則先問蘭山君,山君要是願意,而清梧搖頭,那就是傷了姑娘的體面了。

 壽老夫人躺在床上,又不免想起了蘇家兄妹。她這一輩子從未對人虧心過,唯獨覺得對不起這兄妹兩個。

 她心善,忍不住又道:“你說,當初我要是讓他們住在我這裡,他們就不會死了吧?”

 錢媽媽唉聲嘆氣的,“別想啦,事情都過去了,您的身子要緊。”

 所以說,人心善的時候才會這般自責,像那些魑魅魍魎,殺了人跟沒事人一樣,當時還風風光光辦壽宴呢。

 她道:“還望地府裡面有公道。”

 壽老夫人便閉上眼睛歇息,等了等,又忍不住攥著錢媽媽的手,“哎,點天光三個字,你熟悉不熟悉?我總覺得很久很久之前聽誰說過。”

 錢媽媽:“我哪裡記得住?!”

 她還有一堆事情要忙呢!等伺候睡了老夫人,又得去管著整個壽府的事情,她只比壽老夫人少十五歲!

 她覺得自己也到要休養的年歲了。

 她說,“過幾日我就去挑些丫鬟小廝回來伺候我。”

 壽老夫人笑起來,“你早該如此做啦。我勸了你多少次,你總不願意。”

 錢媽媽:“我本來就是個奴婢!”

 壽老夫人:“哦,哪個奴婢總是我我我的?”

 她道:“快別倔了,咱們還能活幾個年頭呢?”

 她說到這裡,又低聲下去,“清梧這性子,跟山君的倒是有些像,都是性子犟的孩子。我看他最近行事,很有些親近蜀州鄉黨的意思。”

 錢媽媽沒懂,“他本就是蜀人,合情合理,之前除了給咱們送年禮節禮,徐家他也沒落下過。”

 徐家也是蜀州來人。徐家老爺如今官至大理寺卿。

 壽老夫人嘆氣,“你不懂,他心裡還是有坎了,從前是一心一意跟著鄔慶川走,如今還想多走一條路出來。”

 錢媽媽:“這可不興讓鄔閣老知曉。”

 壽老夫人:“都是從我這裡走的禮,鄔慶川向來不愛管這些,也沒個人管後宅,他哪裡知曉?”

 她道:“我心裡犯愁,生怕他們師徒兩個隔閡越來越大。”

 錢媽媽思量了一會,更加不懂了,“那你怎麼不跟鄔閣老說,還答應幫鬱少爺瞞著?”

 壽老夫人沉默,而後道:“行舟和瑩瑩,死得太不應該了。清梧想要報仇,我也能體諒。鄔慶川的路子走不通,他是想著用蜀州學子四個字來做文章。”

 錢媽媽:“這……這怎麼好?”

 壽老夫人沉下臉,“有什麼不好呢?”

 鄔慶川壓著清梧問他有什麼底氣,清梧聞音知意,只能說自己什麼都沒有。可難道他真的沒有嗎?

 她一氣,咳嗽起來:“清梧明明還有他。口口聲聲,他把清梧當兒子,可你看看,博遠侯爺是怎麼護著他兒子的?我都能知曉,清梧的肩膀被他越壓越低,說自己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他該有多傷心。他是把鄔慶川當做親父的。”

 錢媽媽趕緊過去拍她的背,勸解道:“你也說了,你還有幾年活頭,就別這般糟蹋自己身子了,他們的事情你少管!”

 她擦淚道:“大夫說,你若是再這般操心,怕是活不過三年。”

 壽老夫人笑起來,“也夠了,我這一生,倒是不虧。”

 她昏昏沉沉睡過去,夢裡倒是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她進宮看望陛下和皇后,陛下拉著她道:“阿姐,快要剃了發做和尚去。”

 她就罵:“好生生的,你做什麼怪!”

 段伯顏陰陽怪氣的道:“還說呢,我這是替自己修福氣。”

 他嘖嘖道,“阿姐,你可不知道,我跟太子不過是背地裡罵了齊王幾句,他就說以後要把我點了天光,熬斷我的骨頭。”

 他說,“你聽聽,我可是他舅舅!”

 壽老夫人便看向齊王,齊王趕緊道:“我就是看見個典故,說笑呢。”

 她又陛下,陛下襬手:“阿姐,我被他們都要弄得心裡憔悴了。”

 但他道:“先把齊王罰了吧,哪裡敢這般對長輩不敬。”

 壽老夫人就心想,點天光,我今日好像聽人說過。

 聽誰說的呢?

 她在夢裡皺起眉頭,伯顏笑著走過罵齊王。”

 她就罵:“以後別沒大沒小的,那畢竟是陛下!那是陛下的兒子!”

 但是她又捨不得罵了,拉著他的手道:“伯顏,我是不是好久沒見著你了?”

 恐有十六年了。

 怎麼也不入夢來見一見故人。

 ……

 鎮國公府裡,蘭慧抱著枕頭話,以此來加深感情。蘭山君知曉她的好意,但今日實在是精神不濟,她道:“我可能要先睡了。”

 蘭慧一看她的臉色就擔心,“怎麼一點氣血都沒有?”

 蘭山君:“可能是先去了祝家,又去見了壽老夫人,有些累。”

 蘭慧:“六姐姐趕緊睡!”

 蘭山君心神俱疲,點點頭,很快混混沌沌睡了過去。

 等她醒的時候,就見慧慧坐在床上給她擦汗,道:“六姐姐,你做噩夢了。”

 蘭山君不記得。她茫然說,“是嗎?”

 蘭慧:“是。你難出了一身的汗,我搖了搖你才醒。”

 她朝著外頭喊,“沏一杯溫水來。”

 秦媽媽帶著引秋進門,擔憂道:“怎麼就夢魘了?要不要去白馬寺裡面拜拜?”

 蘭慧:“明日問問母親。”

 蘭山君:“無事的。”

 她搖搖頭,“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秦媽媽:“子時。”

 蘭山君:“還早著呢,你們也快些睡吧。”

 蘭慧憂心忡忡,“六姐姐,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蘭山君溫和道:“沒有。”

 蘭慧就不好再問了。她之前覺得母親是想多了,但是近些日子越跟六姐姐相處,她就越覺得母親說得恐有道理。

 六姐姐可能心中藏著事情。

 但她不肯說,這是情分沒到。蘭慧無聲的嘆息,攀著阿姐的胳膊好一會才睡著。

 蘭山君卻睡不著了。

 她等蘭慧呼吸輕緩之後才慢吞吞的爬起來。她舉著燈坐在外間案桌前,渾渾噩噩坐了好一會後,提筆想寫點什麼,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蘭慧,恐被她看見,便又放了下去。

 但腦子裡漿糊一般,很多事情竟像雲煙一般,在心中起起伏伏縈繞,卻又沒有個頭緒。

 她不得不再次提筆,像鬱清梧寫札記一般,也寫上一段語意不明的話。

 “元狩四十八年元月二十,知往事有名目,天光有典故,宋賊多恨我——”

 筆力鋒利,猶如刀削。

 她想,宋知味和幕後的兇手必定是恨毒了她,所以才用了這種辦法來折磨她。

 那她將來也要還回去才行。她這個人,除了骨頭倔,還愛學人做事情。

 頗有些眥睚必報。

 且今日許是壓抑已久的心事釋放了一些,她反而沒有像之前那般去細細盤旋在過往的每一件小事上不放過自己,沒有再糾結自己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犯了什麼錯才讓人如此對待。

 她只想到蘇家兄妹——他們不也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嗎?

 他們的命也還是沒了。

 權貴愚人,奸賊殺人,本就毫無道理。

 而後又想到老和尚。

 她自從開始查十六年前這個節點開始,便發現,正好是十六年前的春日,先太子和他的舅舅鎮南大將軍段伯顏相繼去世。而後,先太子一黨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自此不再成氣候。

 老和尚若是跟她的事情有牽扯,若是在朝堂,會不會是先太子的人呢?

 她總是不可避免將所有的人和事情都跟她被困淮陵牽扯在一起。

 這是在淮陵漫天黑寂裡養成的習慣。

 這種習慣讓她痛苦,但也總能讓她多想出一個兇手來,多想出一種別人迫害自己的緣由來。

 她並不忌諱這種胡猜。

 她猜的兇手太多了,萬一能猜中一個呢?她當時就想,猜過,怨恨過,也比沒怨過好。

 於是又提筆,在紙上寫道:“賊人多恨他,遷怒於我。”

 若老和尚是先太子的人,那他可能得罪的就是齊王。

 齊王啊……齊王十年後,雖然熬到了五十歲,但卻是隱隱有勝出的局面。若是老和尚跟他有恩怨,那宋知味用她做禮投靠也是有可能的。

 宋知味那般的人,冷冷清清,冷心冷情,又有什麼做不出來呢?

 只是,到底是想不通為什麼非要用點天光這樣的法子。

 無論是哪種猜想都想不通。

 寅時了。

 蘭山君認認真真將紙折起來。突然又想到鬱清梧。

 他是喜歡寫札記的。

 她看看手裡的紙,手一頓,乾脆也做了一本札記。

 以後能寫的東西姑且多得很。

 蘭山君在案桌前坐了一夜。

 這一夜,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痛苦,反而越到最後越平靜。

 這是她的好處,她總有一股子韌勁在,能撐住所有意外的發生,不讓自己倒下去。

 蘭慧起床的時候,便見她直著腰,坐在案桌前看窗外的風景。

 見她這般,就知道她一夜都沒有睡!蘭慧大喊:“天爺,好歹也眯一會!要是睡不著,也叫我起話啊!”

 蘭山君卻睡不著,等用了早膳後問:“下個月初,我聽聞宋國公府有賞花宴?”

 蘭慧點頭,“是啊,到時候母親要帶著咱們兩個去。”

 她看了一眼蘭山君,“六姐姐,母親恐要給你挑夫婿了。”

 她小小年歲,說起這些來一點也不害臊。

 蘭山君剛開始還好奇她是如何養成這般的性子,後幾句嫁高門,便也明白了。

 她摸摸蘭慧的頭,“那你幫我看著點,我眼光不好。”

 蘭慧被摸了一把,高興得很,覺得六姐姐終於跟自己親近一些了,道:“好啊,洛陽跟姐姐適齡的男人我都知曉。”

 她幫著蘭山君梳妝,而後無聊道:“明日你要去壽府,三哥哥要跟著齊王世子去馬場,我卻要和母親嫂嫂一起學管家,實在是枯燥無味。”

 蘭山君本來往頭上插金簪的手一頓,“三哥哥要跟齊王世子去馬場?”

 蘭慧點頭,“是啊,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運。母親是高興了,四叔就提心吊膽的,生怕他惹出禍來。”

 四叔父的膽子最小,做什麼事情都是站戰兢兢的,所以齊王很瞧不上他,一直沒有重用他。

 但唯獨蘭三多事這點四叔父沒想錯,兩年後蘭三害得他丟了官印,自此以後,鎮國公府一蹶不振。

 蘭山君:“四叔父的擔心不無道理,還是提醒母親讓三哥警醒一些吧。”

 她記得上輩子確實是有這麼一件事情,當時蘭三實在是得意,在她面前不知道說了多少次。

 不過應當是沒有出什麼事情的,不然他也不至於那般炫耀。

 她沒管太多,道:“對三哥哥而言,警醒一些沒壞處。”

 蘭慧:“誰說不是呢。”

 第二日,蘭山君早早的就去了壽老夫人家裡。她還想看鬱清梧手裡記載著點天光的書。

 等她走了,蘭三少爺才慢吞吞的過來陪著朱氏用飯,嘆氣道:“我都怕她了!”

 蘭慧翻了個白眼,三少夫人忍著沒有說話。

 她告誡自己不能生氣,給他塞了個包子。

 但包子沒有塞住蘭三少爺的嘴巴,反而漲大了他的嘴巴,包子在他嘴巴里面嚼,也沒有堵住他的嘴,還在那裡叨叨叨:“她可真厲害啊,這幾日見了我都不叫人的。”

 之前她不去祖母那裡請安他還能理解,祖母要挪她師父的長明燈去道觀裡,畢竟做得過了些。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啊,他是有理有據的,都是為了她和鎮國公府好。

 結果好嘛,她將過往一說,家裡人都說他的錯。

 蘭三嘆息:“你們就慣著她吧,總有一日要慣出事情來的。”

 三少夫人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站起來對著婆母道:“母親,我先去對一對月牌。”

 朱氏尷尬的點點頭,等兒媳婦走了之後道:“你這張嘴巴啊,來,再吃個包子吧!”

 蘭慧又翻了個白眼。

 蘭三少爺面上掛不住,但也沒生氣,只笑著道:“小丫頭片子,脾氣倒是大。”

 他站起來,“好了,今兒個是你哥哥我風光的時候,就別給我氣受了。”

 四老爺特意過少做。”

 蘭三少爺:“知曉啦!”

 四老爺:“我看看你的刀。”

 蘭三少爺卻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四老爺一看他這個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大聲道:“你是不是不聽話,又去庫房取了你父親的戰刀?”

 蘭三少爺軟了態度,“叔父,不過是拿去裝裝樣子——”

 四老爺難得生氣:“什麼是裝裝樣子?你知道今天那裡都去些什麼人嗎你就這般說?你祖父,父親,當年在蜀州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冒然把他們的戰刀帶過去,若是有任何意外,你能擔當起後果?”

 先是戰敗,死了五萬戰士。後是戰勝,死了五萬戰士。

 他說,“我們都承擔不起這個後果。我們家,死了兩個人,道觀裡進了兩個人,我們如今用刀,該用不開刃的刀。璋兒,你萬不可做出讓家裡為難的事情來。”

 蘭三隻能訕訕道:“不用就不用嘛,四叔罵人做什麼。”

 於是把刀還回去,四老爺見了,親自鎖了庫房,看著他離開才去上值。

 蘭三卻看著四叔給他的普通刀鬱鬱寡歡。本是要去出風頭的,誰知道當頭被打一棒子。

 他的小廝見了,道:“時間還早,咱們不若回去再還換把其他的?”

 蘭三煩心的嘆氣,了無生趣的拿著刀比劃來比劃去,而後握刀的手一頓,“我知道了!”

 他喊起來,“快,快,回府去!”

 他知道要拿什麼刀了。

 他跟朱氏道:“母親,我想借六妹妹的戒刀一用。”

 他看過六妹妹練刀,一招一式,颯颯有風。那把戒刀應該有幾十年的痕跡了,也不知道在和尚廟裡傳了幾代。

 他說,“四叔叫我用不開刃的刀,六妹妹那把刀總是不開刃的吧?”

 他都想好到時候若是有人問他要說什麼了,他就道:“家中規訓,遵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