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9)(第2頁)
不是嫌棄,也不是厭惡,而是兩者之外的瞧不上。
母親也不是不喜歡她,她是不喜歡她在蜀州那段經歷。
這於世家出身的母親也許是順理成章,理所應當的事情,但她當年卻猶如一隻擰成麻花的炮仗虎,心思敏感,又因自小沒有母親,對母親很是在意。便越是在意,越是介意,於是總要尋幾句話刺過去,刺得母親直哭。
有理也成了沒理。於是只能跪下去。且跪的聲音越大,越痛,她可能還最痛快——這般就顯得她的自尊和骨氣多一些,也能讓她日後在母親面前說起此事的時候更理直氣壯。
——實在是愚蠢。
如今想想,這也是吃了沒有學識的虧。因為不會講大道理,便只能通過不甘示弱的頂嘴和跪下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糟糕的是,母親卻會講道理,更糟糕的是,她還挺吃母親講的這套道理。
她搖搖頭,第一次沒有依著母親的意思跪下去,而是神情不變,對著朱氏講出上輩子不懂說的道理,“難道母親也覺得我生於蜀州,長在蜀州是我的過錯麼?所以連祖母不曾因我說蜀音而怪罪,我便要感恩戴德了?”
“難道大伯父和二伯父戰死在蜀州,蜀州人便連活也不能活了?”
“難道祖母信奉道祖,就要全天下的人都跟著信奉了?”
她說著說著失笑起,母親也覺得祖母要將我師父挪去道觀裡供奉是對的?”
她微微嘆息,“母親,你明明也知道,換個人,也是在道觀裡多點四盞燈,兩邊祭拜,而不是讓我直接挪了長明燈過去。”
她說到這裡突然抬頭,一雙喜惡分明的眼睛靜靜的看著朱氏:“——我長在市井之中,自小貧困,需看人眼色討一口飯吃,自然懂得人心高低。”
“我自然也懂得,這是祖母欺負我不敢反抗,也是看準了母親不會幫我。”
而後頓了頓,自嘲一笑,道:“——畢竟在路上,你踢了一腳乞丐,誰也不會管。”
蘭慧在一邊聽得已經溼了眼眶,完完全全站在了六姐姐這邊。朱氏下意識要反駁,卻又啞口無言,更有些羞愧,面上也下不來臺,她只能溫柔勸誡道:“你這個孩子,實在是想多了,你祖母沒有那個心思。”
又說,“這事情其實簡單得很,只要你低個頭,認個錯就過去了,何必要僵持著,你是小輩,跟你祖母作對能有什麼好處?”
她說完這句話,本以為蘭山君會再次說上幾句,她都做好繼續勸說的準備了,結果卻見她怔怔半晌,突然輕笑了一聲:“好吧,我還是不討母親的喜歡。”
她以為二十六歲的自己來活十六歲,母親是喜歡的。但上輩子的母親就不喜歡她的二十六歲,這輩子怎麼可能突然就喜歡上呢?
好在二十六歲的她已經不是那麼介意母親的歡喜了。她便笑了笑,回道:“雖沒有好處,但也沒有壞處。”
至少是沒有憋屈得跪下去,委屈得回去哭了。
朱氏便久久的盯著她,而後唉聲嘆氣,“山君,我原本以為你言行溫和,是個柔婉的姑娘,今日一瞧,你這脾性倒是倔得很。你如此犟,不會低頭,將來肯定要吃虧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即便是已經經歷過一回,蘭山君再聽見這般的話還是會覺得難以置信,更有些許陌生。
祖母已經很久沒有這般跟她說話了。
她沒被送去淮陵之前,也是享過宋國公大少夫人這個身份好處的。至少她回鎮國公府的時候,祖母對她客氣了許多,不會動不動就讓她跪下,還會笑著道一句:“山君難得回來,快些坐下。”
所以她當年覺得自己汲汲營營嫁高門,實在是沒錯。
而後仔細想想,今天的事情當年雖也發生過,但卻是一年之後了。
彼時她剛回府,脾氣倔,倔在明面上,一開始就跟祖母對著幹,實在被罵得煩了,跪得痛了,也會暴怒而起,吼上一句:老孃們,有本事就讓蜀州所有人改洛陽話。
祖母被她氣得捂住胸口直哭,反而不敢跟她提給老和尚改道觀裡供奉的話。
還是後話做事,脾氣溫和了一些,祖母才敢試探性的提。
後頭怎麼解決的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供奉是沒改的,老孃們三個字是罵了的,她是收拾包袱要走的,最後還是母親勸誡了一些什麼話,又給祖母跪了下去。
她當年唯一一次跪哭,就是因著此事。
蘭山君輕聲嘆息,看著祖母期待的臉龐感慨:“祖母,知曉的,是你虔誠供奉三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欺負我人微言薄,還要吃鎮國公府的飯,便逼著我將養恩棄了。”
一句話,便將老夫人臉上的笑意落了下來,眼神變得凌厲。
蘭山君卻笑了笑:“且我雖然見識少,但也知曉舉頭三尺有神明,從不敢想這般的事情,就怕佛祖怪罪,三清也不歡喜。”
蘭慧和三少夫人驚訝她言辭鋒利,未免不敬了些,但又覺得祖母確實是過分,便都坐著不敢動,也不說話。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冷笑連連,“什麼生恩養恩,扯那麼遠做什麼?”
她不悅道:“不過是換個地方供奉,又不是不供奉,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心誠則靈,供奉在哪裡倒是沒有講究。”
蘭山君:“我自小養在寺廟裡,自然對佛祖心誠。若是改信了三清,不是跟兩姓家奴一般嗎?”
她搖頭,“天地有靈,我跟著師父也學過一些,知曉這般供奉了菩薩又去供奉三清的,是不被任何一方喜歡的。”
老夫人的臉色難看起來——她就曾供奉過佛祖。
蘭山君只當不知,還在那裡道:“這就跟人走錯了道一般,越走便越偏,越虔誠便更要不得。你一旦虔誠的許了願,兩家都厭棄,沒有一家願意幫扶,最後只能墜入地獄了。”
老夫人又驚又氣,驚的是蘭山君確實是在寺廟裡長大的,恐有些道行。氣的是她這番話從未聽其他人說過,怕是說來嚇唬自己的。
更覺得她的臉面被拂,有些下不來臺,於是罵道:“胡言亂語,裝神弄鬼!”
蘭山君也不還嘴,只道:“祖母不信就算了。”
她低聲說:“祖母常年信道,想來無事,但孫女是不敢的,怕死後被丟了油鍋。”
老夫人氣得胸口痛,眼眶紅潤起來。
蘭慧見兩人如此,想要開口調和,卻被三少夫人攔住了。她朝著貼身婆子使了使眼色,讓人去請婆母過來。等回過神,就見祖母卻突然盯著六妹妹道了一句:“若我非要如此呢?”
三少夫人頭疼起來。她原本以為這個家裡最難相處的人應是從鄉野回來的六妹妹,結果六妹妹懂事有禮,祖母卻是這個樣子。
她只能去看六妹妹,想著她低頭,先讓此事過去,其他的事情等以後再說。卻又聽見六妹妹說:“祖母,天下沒有這般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