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偏我來時不遇春(3)(第2頁)
她便為曾經的自己辯白了一句:“這是我家師父一字一句去學了教的,曾讓我活得容易了許多。我不想改,我想盡孝,也想守本。”
蘭三少爺許是沒料到她會這樣說,怔怔一瞬,手裡的包子都不小心掉在地上,“什麼?”
蘭山君笑了笑,沒說話。她知道他聽清楚了。
蘭三少爺眉頭皺得能夾緊一個肉包。他有心說兩句家中規矩不容蜀字,更不容她守的本。但到底顧忌著兄妹情誼,又不能直接反駁她的孝道和本分,只能站起吧,我先去餵馬。”
他心口還是憋了一口悶,總覺得這個妹妹性子跟家中姐妹都大不相同,等回了家裡,怕是要有一陣子鬧騰。
到時候只好讓母親好好教教她了。
他走得急,正好跟急匆匆端著面過來的驛站僕從撞上了,便罵了句:“蠢王八,連我身上也敢撞!”
僕從嚇得臉色蒼白,一味求饒磕頭,等人氣沖沖走了,這才敢端著面進屋,一抬頭,便見蘭姑娘正撿起了地上的包子,灰也沒有拍,直接放進了嘴裡。
他瞪大了眼睛,將面放下,回去跟管事嘀咕:“真是怪,兩兄妹大不相同,一個鼻孔朝上,一個嘴巴啃灰。”
……
第二日天終於放晴,雪路也清理了出來,蘭三少爺因著昨日的不愉快,不太自然的跟蘭山君道:“咱們得快些趕回去。”
蘭山君卻好似昨日之事不曾發生一般,笑著道,“好。”
蘭三少爺臉上這才好看些。
他騎著馬,身邊是蘭山君坐的馬車,後面跟著幾個小廝,也沒有什麼箱籠,倒是輕便。驛丞出來相送,恭恭敬敬的。蘭三少爺被他這樣的態度恭維得很舒服,舒服著舒服著,到底性格使然,沒忍住,問:“鬱大人呢?”
驛丞:“鬱大人還在驛站裡頭呢。”
話剛說完,就見人牽著馬出來了,跟他們隔著幾丈地遙遙相望。
雪地清白,他穿著一身簡單樸素的布袍,牽著一匹精神奕奕的駿馬,也正看向他們。
蘭三少爺撇嘴,蘭山君卻突然想起,在他的札記第一行寫著:元狩三十四年,吾七歲,遇鄔先生,得賜小駒。先生訓誡: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吾謹記此言,恐遺忘,故記下日錄。
而元狩五十七年,他的頭顱被他的先生一刀斬下時,她也曾親自見證他手裡牽著的這匹已然老去的馬兒闖進法場,想要駝走他的屍體,最後不得其法,哀鳴淚眼撞死在綁著他半邊身子的石柱上。
蘭山君唏噓一聲,驀然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戚然,而後隔著茫茫雪地,朝他微不可見的福了福身。
不論前塵往事如何,她確曾靠著他札記裡的凌雲壯志渡過一日又一日。
今日相逢,重回洛陽,遙望君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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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風雪猶如撏綿扯絮。
鬱清梧展開他家先生鄔慶川寄送到驛站的書信。
都是家信。一封寫已經為他在洛陽購置了宅院,就等他去住了。一封寫近日做了幾首好詩,但總覺得有些韻腳沒寫好。最近的一封甚至抱怨吃遍洛陽的蜀州菜卻找不到一個正宗的。
零零碎碎寫了許多,想到什麼寫什麼,又迫不及待的送過來,可見先生確實是思念他緊了。
鬱清梧心下開懷,將信仔仔細細摺好收袖子裡後,便開始提筆寫日錄。
他從六歲起就有寫日錄的習慣,這麼多年一直堅持,鮮少落下過。但年少的事情尚且能直言寫到日錄裡,做官之後,卻不能如此寫真話了。
他便將不好明說的事情隱去,不寫經過,只寫下一兩句感慨。
今日也是一般的,先直白寫大雪封路行走不易,路上吃食變貴。再隱去驛站裡的見聞,無頭無尾在紙上寫道,“行至驛站,無緣無故被一狗狂吠,實在是晦氣。”
想了想,又想起蘭三狗身邊始終不發一言的蘭姑娘,便繼續寫道:“佳人與狗,並不相同。”
雖然蘭姑娘最開始看他那一眼著實古怪了些,後頭也一直垂頭斂眉,但他看得出,她對他毫無嫌棄厭惡之意。
而後又琢磨著那古怪的眼神,卻又琢磨不出意味來,只能先擱筆,在屋中踱步,另盤算起自己到洛陽要做的事情,等到回神時,已經是寅時了,天方大白。
他脫了衣裳上床睡覺,剛閉上眼睛,卻突然福臨心至一般,猛的一個機靈爬起來研墨,然後斟酌提筆:“廊下初相遇,疑我是故人。”
但他確實不認識她。是什麼時候碰見過卻忘記了嗎?
應該也不會。蘭姑娘一雙眼睛長得極好,眉眼英氣,帶有颯颯爽利之風,更有一股若隱若無的殺氣,想來他見過就不會忘記。
那就不想了,他向來不是個喜歡究其根本的人。
這般寫好了,才算是舒服,才覺得自己一天的事情做完了。於是沾床就睡,一覺到天亮。
雪終於停了,滿世清白。
鬱清梧下樓的時候,蘭三少爺正催著驛站裡的管事帶人清掃積雪,管事的點頭哈腰,背過身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可巧,被鬱清梧看見了。
管事的就露出求饒的嘴臉,鬱清梧笑著點頭,他才舒口氣離開,滿頭大汗。蘭三少爺已經看見鬱清梧了,頓時臉色更差,鬱清梧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只敷衍的嗯了聲,轉身就走。
他提了食盒去跟蘭山君用早膳,罵道:“驛站裡一群蠹蟲,連條道也掃不出來,若不嚴厲些,便當我們是擺設。”
繼而說起鬱清梧,彷彿想為昨日自己的口出惡言做解釋,迫不及待的為自己沉冤昭雪:“他年少得名,又是鄔閣老傾盡心血教導出來的,十六歲就中了探花,當年的風頭比狀元郎還盛。於是狂妄得很,整日不將人看在眼裡,還曾跟博遠侯家大少爺打過一架。”
他說到這裡,越發的嗤之以鼻:“這也不奇怪,蜀州蠻夷眾多,實在是不可教化。”
蘭山君吃完一個肉包,聽見“蜀州蠻夷不可教化”幾個字,突然知曉自己當年為什麼不能與這位三哥平和相處了。
這般的話,她之前定然是聽了就不舒服,非得記在心裡,等有朝一日找到機會暗暗罵回去才甘心。但彼時年少,剛到洛陽,兀自惶恐,恐怕罵回去了又怕他怪罪,故而深夜難眠。
痛快了又沒痛快。
她在鎮國公府兩年都是如此。
真是擰巴得很。她當年應該也曾討厭過如此彆扭的自己。不過現在被磨平了稜角,連倔骨都撒上了柔光,倒是覺得之前的她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