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依石 作品

第 79 章 秋記六陳


 隨著紅綢落下,黑漆實木牌匾上的描金大字在陽光下清晰可見。

 ——“秋記六陳”。

 六陳鋪子是糧食店的意思,也可以引申為雜貨店,柴米油鹽、小吃調料,乃至日用百貨,無一不包。

 秋華年給鋪子起這個名字,是因為他不打算只賣蠔油。

 秋記六陳是一個總名稱,以後他還會添加新產品,開設更多分店。

 目前六陳鋪子裡除了噱頭最大的蠔油,還有高粱飴、爆米花、一品烤鴨辣條,以及從祝經緯負責的紅腐乳坊那裡進來的紅腐乳。

 鋪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櫃檯專門定做了現代蛋糕房裡常見樣式的櫃子,沒有玻璃就用薄紗糊上可推拉的櫃門,將美食直觀地展現在客人面前。

 府城的什麼都比縣裡鄉里貴,秋華年給高粱飴和爆米花都提了價,高粱飴零售兩文一條,八條一整包賣十五文,爆米花十五文一包,一品烤鴨也是十五文一包。

 秋華年專門定製了印著秋記六陳圖樣的油紙,統一包裝。

 原本衝著蠔油迫不及待進來的人看見這些新奇的、色香味俱全的零食,不由自主停下腳步,詢問價格。

 其中高粱飴和爆米花在漳縣賣了許久,襄平府城有人仿製,但無論是賣相還是香氣,都遠不如秋記六陳鋪子裡的。

 至於一品烤鴨,秋華年之前只在自己家做過,鋪子開業拿出來,請人免費試吃,辣條的魅力,輕輕鬆鬆就俘虜了一大批人。

 最後還沒見到蠔油,所有人手裡先拎了幾大包零食。

 秋華年僱了經驗豐富的夥計,與孟圓菱一起在鋪子裡忙活,不過他現在畢竟是鄉君,迎來送往的活不用做,也沒人敢叫他做,只用坐在鋪子裡面把握大局就行了。

 鋪子開業第一天,秋華年並沒有把蠔油拿出來售賣。

 蠔油的出產率很低,一百斤帶殼生蠔只能得一斤左右的蠔油,成本高昂,同時費工費力,目前註定無法大規模生產。

 物以稀為貴,秋華年打算把這點做到極致。

 他對所有,“蠔油目前還在做著,大概三日後能得一批,也就二三十瓶。”

 “實在是這東西做起來費工費力,金貴的很,以後鋪子每逢五、十之日開售一次蠔油,每次賣二十瓶,大家想買的可得儘早,遲了就沒有了。”

 定時限量銷售,排隊來買吧您。

 被派,沒有覺得不高興,反而覺得本該如此。

 不這麼金貴,哪裡值得主家費心呢?越難買,買到了越顯得他們辦事利落不是嗎?

 至於一兩銀子一小瓶的價格更不算什麼了,想嚐嚐蠔油的,誰家差這點錢。

 秋華年已經定做了上面有秋記六陳標誌的小瓷瓶,一個瓷瓶大概能裝二兩蠔油,也就是耗費二十斤生蠔原材料。

 靠海的地方,生蠔相對來說並不貴,秋華年和那戶有大漁船的商賈大批進貨,壓了價格,一斤帶殼生蠔只要十文錢,二十斤就是二百文。

 其餘人工費、添加香料的錢、包裝費等雜七雜八加起來,平攤到每瓶差不多是一百文成本。

 總共算下來,一瓶蠔油售價一兩,成本三錢銀子,如果每次開售的二十瓶都能賣完,一個月賣六次,總共銷售一百二十瓶,淨利潤就是八十四兩。

 秋華年列表算清楚這個賬後,忍不住吸了口氣,光是蠔油一項,一個月的收益,都比得上一個小莊子一年的收成了。

 果然還是高門貴戶的富人家的錢好賺啊。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下提前封了鄉君,他也做不了這麼大的生意。

 高粱飴、爆米花等小吃,秋華年已經不自己做了,製作場地也在新買的小院裡,他僱了工人完成基礎步驟,只在最需要保密的配方環節,自己動一動手,或者讓孟圓菱來。

 秋華年現在也不怕配方被人偷去了,就算有人一比一復刻他的零食,也沒有秋記六陳這樣的大客流量的鋪子賣它們。

 每隔五日來一次,在鋪子門口排長隊買蠔油的達官貴人家的僕役們,是對秋記六陳最好的宣傳。

 買不起秋記的蠔油,買點秋記的物美價廉的小零食也算趕了潮流嘛。

 那別出心裁的包裝紙,還能作為裝飾擺在家裡,顯示自己用了秋記的東西。

 鋪子開業第一天,準備好的零食一賣而空,秋華年和孟圓菱回到家裡,對著賬本算一天的收益。

 “高粱飴是最賣不動的,不過也賣了不少,一品烤鴨早早就賣空了,爆米花稍微慢了點。府城的成本比村裡高,這一天的淨利潤有個二兩多銀子。”

 在秋華年的指導下,孟圓菱已經學會了更簡明的偏現代式的記賬方法。

 秋華年邊看邊點頭,“府城的人沒那麼稀罕糖,重油重鹽的東西賣得更好。鋪子剛開始生意最紅火,後面穩定下來肯定要降一些,零食一個月大概能賺三四十兩吧。”

 “加上蠔油,那一個月豈不是超過一百二十兩了!”

 孟圓菱興奮地叫起來,眼中全是高興,沒有一絲嫉妒之色。

 秋華年笑道,“我看你今日在鋪子裡能說會道的很厲害,以後我僱你做鋪子掌櫃怎麼樣?”

 “啊?華哥兒我不行的。”孟圓菱連連搖手。

 “哪裡不行了?你認識字、會記賬,從小幫著家裡經營豆腐鋪,擅長和人打交道做生意,外頭的掌櫃很多都不如你。而且比起從外頭僱人,我更信你。”

 孟圓菱作為被僱傭的掌櫃,前頭有金三頂著,不算是經商。不然那些窮困潦倒,只能去做賬房先生的童生和秀才,就要被一網打盡了。

 孟圓菱被秋華年說的滿臉通紅,他一直很崇拜秋華年,被偶像認可的感覺,讓他飄飄欲仙。

 “那我來試試,我有不懂的華哥兒你要教我。”

 “放心,我也不是完全撒手不管,就是怕忙不過來。”

 秋華年除了秋記六陳,還有棉花莊子以及數學書的事要忙,蘇信白的齊民書坊審稿時他也要看一看,不可能全天只管著鋪子和工坊。

 秋華年比照著襄平府最上等掌櫃的工錢,給孟圓菱開了一月三兩銀子的錢,孟圓菱摩拳擦掌,發誓一定要管好秋記六陳。

 他從清福鎮來到府城後,離開了熟悉的生活環境與親友,雲成又常常不在身邊,也沒有正經事情做,其實一直有些不適應。

 秋華年把這些都看在眼裡,現在終於找到了能讓孟圓菱發光發熱的地方。

 雲成回來休沐時,孟圓菱開心地拉著心上人的手,像黃鸝鳥一樣嘰嘰喳喳地講自己管鋪子的事情。

 雲成嚴肅著臉認真的聽,末了在孟圓菱眉心的紅痣上親了一下,孟圓菱抬手捂著額頭,趕緊左右看看,發現沒人注意鬆了口氣,圓鼓鼓的小臉羞得通紅。

 ……

 衛櫟的身體靜養了十來日,終於漸漸好轉。

 知道趙田宇被抄家,以後再也沒有人會威脅到他,他放下了最大的心結。

 但有時午夜夢迴,仍會想起流浪時的痛苦記憶,想起回不去的家與狠心的爹孃。

 秋華年在書房裡整理即將完成的數學書草稿時,衛櫟主動找了過來。

 秋華年沒想到會看見他出屋,愣了一下,請衛櫟坐下。

 “秋鄉君,我們已經在貴府叨擾多日,實在難以心安,明日我就和姑母回莊子上吧。”

 為了攀龍附鳳,衛德興下了不少功夫培養衛櫟。解開心結後,衛櫟的教養在言辭談吐間自然體現出來。

 秋華年把手裡的草稿放在一邊,“你想好以後要做什麼了嗎?”

 衛櫟點頭,“比起被關在深宅裡,我更喜歡在莊子上自由自在,腳踏實地種地的感覺。我和姑母雖沒有血緣,但早已親如一家,我以後就在莊子上好好奉養姑母。”

 “是秋鄉君的莊子的話,我不怕有人欺負我。”

 經過這麼多事情,衛櫟也成長了,沒有之前那樣膽小懦弱了。

 秋華年放心了,“正好明日我要去莊子上看看工匠,你們乘我的馬車一起走吧。”

 到了第二日,九九和春生的學堂都趕上休沐,兩個孩子許久沒去別處玩過,央請秋華年帶上他們。

 於是最後,一起去莊子上的加上九九的丫鬟珊瑚,一共有六個人,幸好家裡的馬車足夠寬敞,並不擁擠。

 皇上賜下的兩位能工巧匠前兩日到了,秋華年見兩人風塵僕僕,讓金三先把他們帶到莊子上安頓,休息好了再說別的。

 這兩位能工巧匠,都是入了宮籍的奴僕,人身並不自由,如果沒有被賜出來,會在宮裡的制器坊孤獨終老一輩子。

 雖然只能聽秋華年差遣,但能夠出宮,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大造化了。

 秋華年到了莊子上,先讓衛櫟和衛婆婆去他們的住處休息,囑咐過安全後,放九九和春生去玩,然後叫來兩個工匠問話。

 這兩個工匠是一對年近三十的兄弟,本家姓木,十幾年前外祖父和舅舅戍邊不利被查抄五服內親眷,他們當時年紀不滿十二,沒被髮配戍邊,但也被沒入宮廷為奴。

 幸好兩人從小心靈手巧,被制器坊的人看中要走,沒有受更多搓磨。

 入了宮,原本的名字不能用了,兩人按制器坊學徒時的排行有了新名字,一個叫木丙七,一個木丙八。

 丙七和丙八都沒有細談當年落罪之事,秋華年也沒揭人傷疤多問。

 兄弟兩人都經驗豐富,各有所長,丙七擅長設計各種機關巧物,丙八的動手能力更強,擅長雕刻鑽磨。

 秋華年問了幾句,確定這兄弟二人心性不錯,沒有奸滑之氣。

 “你們是聖上賜下來的,不出意外一輩子都要跟著我走了,我不拘著你們,只要你們好好完成我交代的事情,不要外洩圖紙等機密,你們可以在莊子上包幾畝田耕種,想娶親生子,我也不攔著。”

 丙七和丙八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見了驚喜與安心。

 兩人紛紛表示,一定會按秋華年的吩咐辦事。

 秋華年把自己做到一半的單人手推犁圖紙拿出來,讓兄弟兩人細看。

 丙七琢磨了一下,對秋華年一直解決不了的難題,有了些想法。

 秋華年讓他們好好做,如果真的能做成,他會給予獎賞。

 安排好了工匠,秋華年出門,在田間地頭漫步行走。

 三十畝棉花已經有一大半完成移苗了,剩下的一些正在趕工,碧翠的棉花苗在地裡排列成行,一望無際。

 等過了緩苗期,這些棉花苗就會茁壯成長,經過三個季節的澆水、施肥、控旺、防蟲,最後變成一團團潔白的棉花。

 秋華年走了一會兒,突然看見春生從遠處跑過來。

 長高長壯實的小傢伙撅著嘴,顯然不太高興。

 秋華年攔他,“不是跟姐姐去玩了嗎?這是怎麼了?”

 春生剛才只顧著生悶氣,沒看見秋華年。發現秋華年在這裡,臉色一下子變了,支支吾吾的不說話。

 秋華年笑著搖頭,“你現在不說,我待會兒問九九是一樣的。”

 “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秋華年把春生牽到小路邊的大榕樹下,挑了塊乾淨石頭坐下,擺出一副談心的架勢。

 家裡的兩個小孩,九九是向來不用人操心的,春生去外面上私塾後也成長了許多,秋華年好久沒遇到孩子的成長小問題了,甚至有些懷念。

 春生坐在秋華年腳邊,雙手託著下巴,可愛的臉皺成一團,頗有大人意味的嘆了口氣。

 “華哥哥,你說我以後是不是交不到朋友了?”

 “嗯,為什麼這麼說?”

 “剛才我們在那邊碰上莊子裡的孩子們玩陀螺,我也想玩兒,就加入了他們。”

 “他們把最好的陀螺給我玩兒,還一直讓著我,次次都叫我贏,我全都看出來了。可我不想這樣,我只是想好好玩陀螺,我——”

 春生沮喪地低著頭。

 “姐姐告訴我,因為華哥哥是莊子的主人,而我是華哥哥的弟弟,所以他們都會怕我,怕惹我不高興,連累到家裡。”

 “我在私塾的時候,只能專心讀書,沒有朋友玩,來到莊子上,也沒有朋友玩。”

 “我想回我們杜家村,我想雲康了。”

 春生說著說著,眼淚不爭氣地從眼眶溢出來,他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一下,捂著臉不叫秋華年看。

 春生今年剛滿七歲,放在現代就是小學一年級的年紀,還是個小孩子。

 秋華年揉了揉他虎頭虎腦的圓腦袋。

 “春生想要什麼樣的朋友?”

 “能和我玩到一處的,不會故意讓著我的,經常能見面一起玩的朋友。”

 秋華年溫聲問,“以前春生有云康這樣的好朋友,但現在雲康離得太遠了,春生感覺寂寞了對不對?”

 春生吸著鼻子連連點頭。

 “但是人都是要長大的,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朋友,只有學會告別,才能交到新的朋友。”

 “你看像你姐姐,在村子裡的時候,她和存蘭玩的最好,到了府城,也新交了祝嫻這樣的好朋友。春生也可以交到新朋友的。”

 “可是、可是,去哪裡交呢?”

 “春生在私塾的時候,有沒有遇到喜歡的同窗?”

 春生搖頭。

 “那比較特別的呢?”

 春生仔細想了想,猶豫著說,“有個同窗特別討厭,每次我不好好寫課業,他都會揭發我,但上次我不小心弄髒了講義,他主動借給我他的讓我補了。”

 秋華年笑了,“你是真的覺得他討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