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擷芳園
第一朵棉花吐絮後,棉田就像是正式進入了成熟的季節,很快接二連三的棉桃便裂開縫隙,蜷縮起外皮,露出其內潔白柔軟的棉花。
一朵朵雲彩一樣的棉花在枝頭隨著微風輕輕搖晃,說不出的好看。
最早結出的那批伏前桃開始乾裂吐絮,青澀一些的伏桃也累累掛滿了枝頭,等待綻放。
為了防止突然下雨打溼吐絮的棉花,讓棉花質量受損,秋華年每隔三五日就要組織人去棉田裡摘棉花。
現在成熟的棉桃還不多,自家人還摘得過來,等再過些日子,棉花大批成熟時,萬一天公不作美,就要僱幾個人搶收了。
隨著棉花的成熟,杜家村地裡的大多數莊稼都到了收割的時候。
玉米、高粱、小麥、黃米……一望無際的土地上,農人們匆忙而喜悅地收割著辛勤一年種出的糧食。
天氣雖然還沒有涼爽,但也沒有夏天最熱時那麼熱了,秋華年每天早晚去地裡轉一轉,正中午的時候還是躲在家裡納涼。
有了寶義臨走前的那番話,存蘭讀書識字的事兒過了明路,族長家裡給她和雲哲都買了紙筆,雲哲被送去鎮上孫秀才開的私塾讀書,存蘭則被葉桃紅交給了秋華年。
杜雲瑟每日都要教孩子們讀一兩個時辰的書,存蘭過來不過是多添一張桌子,此前落下的課業也有九九幫忙補習,遲清荷也會指點一二。
存蘭和秋華年家裡本就熟悉,很快就適應了讀書生活,寶禮家本來還想把雲哲也送過來,一來離家更近,二來能蹭一蹭杜雲瑟這個文曲星。
不等秋華年拒絕,葉桃紅先陰陽怪氣了他們一頓,族長也制止了他們。
秋華年和杜雲瑟收下存蘭是看在九九的份上,收雲哲真沒什麼道理。
寶禮家雖然不忿,可也沒什麼辦法,只能自我安慰鎮上的私塾才是正經讀書人去的地方。
隨著秋日腳步的接近,沒有深加工的皮棉已經收了有大幾十斤了,滿滿當當堆了幾個大籮筐,全收在後面的罩房裡。
秋華年忙活了幾日,在杜雲瑟幫手下根據記憶復原出了去棉籽的腳踏攆車,又把一個罩房完全騰出來,擺了一張巨大的平桌,在房樑上吊起繩子,掛上棉弓,提前將彈棉花的場所佈置好。
清晨和傍晚,趁太陽不熱的時候,秋華年把沒有去殼和籽的皮棉搬到院裡,和孩子們一起剝棉花。
剝棉花是個細緻活,棉桃的外皮乾枯蜷縮後變得極脆,手勁稍微大一點,就可能讓細碎的枯皮混入棉花裡,汙染棉花的白淨,所以必須小心翼翼一縷一縷地往外剝棉花。
課餘時間,九九春生都坐在院裡幫忙剝棉花,存蘭和雲康只要在也會來幫忙,學會了再回去教自家人怎麼做。
就連遲清荷,因為此前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棉花,也躍躍欲試。
孩子們把剝出來的棉花一團團放在大圓簸箕上,秋華年端著這些棉花走到腳踏攆車旁,開始去籽。
一隻手轉動旁邊的搖桿,一隻腳踩著腳下的踏板,把一大團棉花放在攆車的兩個圓柱形滾筒上,手輕輕往前推動,棉花通過靠的極近的兩個滾筒,裡面的棉籽自動被剝離出來。
這些棉籽留下來處理過後,可以當來年的棉花種子。
去籽後剩餘的棉花就是乾淨的處理好的精棉了。
不過想要棉花更加柔軟舒適,更好地發揮禦寒的作用,還有一道彈棉花的工序。
彈棉花很費體力,秋華年不急著幹,打算等家裡的棉花收的差不多,族長家和胡秋燕家的棉花也都收好,一起聚幾天時間把所有棉花都彈了。
隨著棉花的收穫,秋華年整理了一整年的棉花種植農書的初稿已接近完成。
這本農書從選種子開始,一路從催芽育苗移苗,講到施肥控旺,再講到除蟲補肥,最後還講了棉花如何採摘、如何剝離、如何彈得鬆軟舒適。
每一個步驟,秋華年都用簡潔易懂的語言敘述,配上簡筆畫示意圖,爭取讓讀得懂字的人能明白原理,讀不懂字的人只看圖,也能大致猜到該怎麼做。
想把話講的晦澀難懂不容易,想把話講的人人都懂,更不容易。
秋華年在措辭時幾經修改,儘量保證話裡沒有任何歧義,沒有任何故弄玄虛的地方,力求精準形象,去掉了所有不必要的修飾。
為了確保人人能懂,他還會專門找村裡那些從未識過字,也沒什麼大見識的老人們聽自己講能書裡的內容,如果老人們聽不懂,就要再改措辭。
秋華年在修書的事兒,常在家裡待的人都知道。有次遲清荷無意中看見秋華年寫的內容,驚奇之餘,略顯猶豫。
“遲小姐可有什麼想說的?”
遲清荷猶豫了一下,“秋公子的書字字實用,但文辭委實是太……直白了些,若被一些讀書人看見怕是會被攻訐有辱斯文。”
秋華年無所謂地笑了笑,“實用就好了,要斯文幹什麼?這世上斯文的書多了去了,一本講怎麼種棉花的書,何必湊這個熱鬧。”
“況且我這書也不是給喜歡斯文的讀書人看的,這些人一輩子也不會踏足田地,學會了又能怎麼樣?讓真正在地裡種棉花的人能看得懂,才是我想要的。”
遲清荷聽完秋華年的話愣了半晌,一雙婉約的眼睛久久失神。
直到春生跑進門,報告他們又剝完了一簸箕的皮棉,遲清荷才恍然回神。
“是我想岔了,秋公子說的對,這書應該讓不讀書的人看得懂才對。”
秋華年道,“遲小姐也是好心提醒我。”
遲清荷笑了一下,腳步輕快地轉身回去坐在九九身邊,拿起一朵比幽蘭還漂亮的棉花,手指輕輕地從裡面抽離棉絮。
她真是越來越喜歡東北的生活了,雖然依舊每夜都會想起故鄉,想起爹孃,但她也在此處感受到了新生。
……
這天秋華年正在書房裡畫去棉籽和彈棉花裝置的簡圖,給農書配圖,突然聽到大門外有人叫門。
秋華年去開門,發現門外站了一個陌生的衣著富貴的管事模樣的人。
“請問這裡是杜秀才家嗎?”那管事笑問。
“你是?”
“我家老爺是從京中來遼州做生意的,在漳縣停留許久,還未見過漳縣的才俊們,正好近日得閒,所以和王縣令討了個便,在縣城的園子裡擺了幾桌酒席,請漳縣的秀才、童生們聚一聚。”
秋華年接過管事遞來的帖子,打開一看,發現帖子署名之人是白彥文,心下了然。
這位隸屬於二皇子,受欽差大臣趙田宇支配的富商白彥文,在漳縣不動聲色地待了許多天後,終於要有動靜了。
杜雲瑟與二皇子天然不在一個陣營,秋華年不清楚白彥文是普通的給漳縣所有秀才、童生都遞了帖子,還是另有所圖。
按管事的說辭,至少明面上請帖是發給很多人的,挑不出異樣來。白彥文有王縣令做背書,杜雲瑟肯定得去一趟。
只是不知道一個遠道而來的商人,為什麼非要請漳縣本地的讀書人擺宴呢?
秋華年接了帖子,管事拱手告辭,他轉身走了沒兩步,莊寡婦家的院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
莊寡婦去地裡收莊稼了,家裡只有紫蓉母子三人。這娘三來到杜家村後,一指頭尖兒的活都不幹,也沒見著多有錢,看見村裡人總是高高在上頤氣指使的態度。如果不是看著莊寡婦的面子,早就有人忍不住吵起來了。
秋華年本來想關門,聽見莊寡婦家的門響後放緩了關門的手,留了一條小縫,打算看一看情況。
按杜雲瑟從縣中得知的消息,紫蓉是白彥文的妾室,她的兩個孩子是白彥文的兒女,三人不知犯了什麼事,被白燕文丟回孃家不管不顧。
秋華年聽見玉釧的弟弟喊道,“範七,你是爹派來接我們的嗎?”
紫蓉的聲音緊隨其後,“範七,我剛才在院裡聽見了你的聲音,老爺是不是讓你給我們送東西來了?”
管事的腳步頓了一下,並未上前,“我今日是來給杜秀才送帖子的,幾位還是安心思過,不要痴心妄想了。”
玉釧那嗩吶一樣的聲音高昂地叫起話!你就是一個下人,我爹呢,我要見我爹!”
範七悠悠道,“我是個下人,可你們在族譜上已經過繼給旁支了,也不是我的主子啊。”
玉釧怒道,“範七,當時在京裡你可敢這麼和本小姐說話?你這個捧高踩低的狗東西,等我回去一定要你好看!”
範七皮笑肉不笑道,“你還以為自己能威脅我?你現在可不是那個能攔著人把我妹子的腿打瘸了的威風小姐了,不收緊點皮,當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老爺根本不想見你們,如果不是看在你們身上好歹有白家血脈的份上,你們早就死在祠堂裡了,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老老實實在鄉下種地吧。”
“你們再這樣胡鬧,當心我把你們在京中乾的事情說出來,到時候這個村子恐怕也容不下你們!”
玉釧聲嘶力竭地跳腳道,“你儘管去說!這個破村子我早就不想待了!”
“我爹就是一時生氣,被那幾個女人迷昏了頭,他是最寵我娘和我們的,都怪你們這些狗奴才,趁我們不在說壞話,本小姐遲早會回去收拾你們!”
範七怪笑了兩聲,“那你還是儘早去做夢吧,夢裡什麼都有。”
他轉身回到馬車上,揚起馬鞭走了,徒留白玉釧和紫蓉在原地氣急敗壞地咒罵。
秋華年不動聲色地聽完外面的複雜官司,輕輕掩上了門。
看話。
紫蓉娘仨在京城時到底幹了什麼,才會被這樣恩斷義絕地送到鄉下來?
秋華年把好奇心放在心底,打算以後有機會的話打聽一二。隔壁住了這麼幾個不省心的對自家有敵意的人。還是得提前防備一下。
白彥文的帖子邀請秀才攜帶家眷,秋華年已經很久沒去過縣城了,地裡的棉花剛摘過一波,目前正是空閒時候,他打算跟著一起去逛逛。
到了赴宴的日子,秋華年和杜雲瑟都穿上了新做的有刺繡的衣服,家裡的日子寬裕後,秋華年每月都會買一兩匹新棉布,給大家做衣服。
秋華年帶上了暖玉釵,杜雲瑟用一塊滾邊的儒巾把頭髮包住。
兩人的面貌都生得極好,稍稍打扮一下,便是一對才貌雙全、氣質絕佳的神仙眷侶。
雲成是童生,也在受邀之列,秋華年和杜雲瑟先把車趕到縣學附近寄存,打算叫上雲成一起去,互相有個照應。
杜雲瑟來縣學參加過幾次考試,對這裡熟門熟路,縣學的皂吏們也都認識這位每次考試都名列第一的案首。
打過招呼後,皂吏進去叫雲成,不多時候雲成便從裡面出來了。
雲成這個年紀正是身體抽條的時候,才兩三個月不見,秋華年覺得他長高大了不少,己經脫離了少年的模樣,有了青年的輪廓。
五官端正,氣質沉穩,頗有君子之風。
雲成看見秋華年和杜雲瑟後,眼睛微微一亮,過來問好,“雲瑟兄長,華年阿嫂。”
秋華年知道雲成一直是杜雲瑟的小迷弟,笑著調侃了幾句,成功讓雲成繃不住成熟大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