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依石 作品

第 45 章 學琴


 孟福月聞言起身道,“華哥兒,你先忙著,我回去了。”

 秋華年起身送她,家裡的院子已經徹底蓋好了,新磚砌的院牆整齊結實,幾乎有三米高,可以完全隔絕來自外面的視線,院子大門選用的如意門的樣式,除了正門門扇,其餘地方都是用整齊的磚石累成的,屋簷下有一排雕刻著漂亮圖案的磚頭仿石欄板,看起來獨特又好看。

 孟福月走到院外,回頭看了眼這扇村裡從沒見過的敞亮大門,又看見等著的宋舉人府上的馬車,心裡豔羨又感嘆。

 短短半年時間,華哥兒一家已經稱得上杜家村最有出息的人家了,再過個幾年,真不知他們會走到哪一步,一個小小的杜家村,終究是留不住他們的。

 孟福月走後,秋華年讓春生帶著車伕把馬車先送到後面的園子去,自己則請宋太太身邊的春水姑娘進屋。

 春水已經來過幾次秋華年家了,一邊熟門熟路地邁進門,一邊暗暗打量新蓋成的宅子。

 她前幾次來的時候,宅子都還沒有完全蓋好,未能窺見全貌,這還是第一次在宅子竣工後登門。

 從如意門進來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塊磚石砌成的影壁,影壁上面做了遮雨的簷角,邊上圍了一圈有花紋的磚石,中間是一片白色石灰刷過的畫幅,用油彩畫了瓜果豐收之景,旁邊還有字跡蒼勁的題詩。

 繞過影壁,院子中是兩條一米多寬十字交叉形的磚石小路,將大門和正房、兩側廂房的門連接起來,這樣雨雪天氣也不用擔心弄髒鞋襪。

 院子被兩條小路分為四塊,東北角移栽了一樹還沒有成人高的桃樹,西南角擺著石桌石凳,天氣清爽的日子可以坐在室外休閒娛樂。

 正房和廂房之間用對稱的抄手遊廊連接,讓宅子看起來更加嚴密整齊,渾然一體,兩側耳房之後,能看見隱隱露出小半間的罩房。

 這座宅子雖然肯定比不上桃花鎮的宋舉人府,但放在漳縣已經稱得上十分氣派了,哪怕漳縣縣城裡的那些富戶,也不見得能蓋得出來。

 春水是宋家的家生子,跟著主人家見過不少世面,在她眼中,比起房屋數量、院牆高低,這座宅子處處體現著的宅主的審美和巧思才是最難得的。

 難怪老爺和太太都對杜秀才一家這麼看重呢。

 春水坐下之後,從懷裡取出一張拜帖遞給秋華年,“我家太太一直想公子家的宅子竣工了,太太趕緊讓我送拜帖過來。”

 秋華年接過素娟蒙皮的帖子打開一看,上面寫了三日後宋太太要攜遲表小姐前來訪友云云。

 杜雲瑟中了院案首後,宋舉人便已經開始用平輩的態度與他相交了。宋舉人雖然沒有真正考中進士,但運氣好以舉人的身份補了縣令的職位,當了這麼多年的官,見識自然不同尋常。

 他很清楚,以杜雲瑟的年紀和天賦,考中舉人,甚至考中進士都不會太遠,未來的成就一定遠遠在自己之上,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拘泥於現在暫時的身份差別。

 秋華年收好帖子,起身走到書房,攤開筆墨給宋太太寫了回帖,誠邀她們三日後來遊玩,用詞儘量模仿宋太太的帖子顯得含蓄文雅一些。

 隨著杜雲瑟身上的功名越來越高,這樣的家眷交際只會越來越多,秋華年也需要學習和適應。

 ……

 第二天清晨,秋華年和杜雲瑟早早起來送十六離開。

 太陽還未升起,天邊泛起的魚肚白在大地上灑下與黑夜截然不同的光輝,十六單手牽著馬走到村口,停下腳步。

 “回去吧。”他轉頭淡淡地說。

 秋華年張了張口,不知為何心裡突然有些沉悶發酸。他與十六認識時日並不長,十六也不是那種好相處的性格,但這短短數天裡,他還是對十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十六是強大的、神秘的,可秋華年總覺得,他也是孤獨的,甚至脆弱的。

 駿馬發出一聲嘶鳴,十六翻身上馬,朝遠方疾馳而去,越來越亮的晨光在他身上鍍上一層虛幻的顏色,最終消失成一個肉眼難以察覺的微點。

 秋華年嘆了口氣,有些發怔,十六帶著他的謎題離開了,他變化突然的態度,前後矛盾的言行,全都成了黑暗中塵封起來的影子。

 還有機會再見面嗎?秋華年想到十六昨日單獨對他說的那句“此去天高路遠,你我或許此生都不會再有機會見面”,心裡發沉。

 回到家中後,他找出了十六送自己的那把“伏暑劍”,抽開劍鞘仔細觀察。

 如水劍光在室內閃過,寶劍靜靜躺在新主人手中,秋華年重新仔細看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端倪,十六似乎真的只是單純送出了一把劍,而沒有藉此傳達任何事情。

 ……

 又過了兩日,到了宋太太帖子裡說的日子,秋華年提前去鎮上買了一些點心和果子,收拾了一番院子,晌午過後,宋太太準時帶著自己孃家的表小姐遲清荷來了。

 兩個月沒見,遲清荷比起第一次見面時看起來好轉了不少,眉宇間濃得化不開的愁容消解了不少,成了一個正常的略有些文靜內向的少女。

 秋華年聽春水說,宋太太這些日子裡常常帶著遲清荷出門交際,想改一改遲清荷的性子,如今看來,成效似乎不錯。

 正房裡,宋太太優雅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今天來你們家騙到好茶了。”

 “是去府城應試時,雲瑟參加清風書院的茶會贏的,太太喜歡就好。”

 “我家老爺一直唸叨清風書院,可惜年輕時無緣去求學,我回去後可要好好饞一饞他。”

 宋太太的態度比上次在宋舉人府上見面時更加親和讓人舒服了,她和秋華年拉了一會兒家常,看了看九九新繡的花,又與秋華年一起把新院子前後轉了一圈,最後才不動聲色地讓春水帶著九九和遲清荷去後面的園子裡看風景。

 秋華年家的園子裡還沒來得及搭什麼景緻,只有一顆老梨樹,一個小菜園子,還養了一隻青花大騾子,怎麼想都不是個讓小姐們看風景的好去處,不過宋太太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打發走了遲清荷幾人,宋太太才說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華哥兒,咱們都是漳縣人,家裡住得近,也有緣分,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你能不能看在兩家交情的份上幫個忙?”

 秋華年知道宋太太專門。”

 宋太太嘆了一聲,“清荷這孩子你見過兩次了,她是我孃家弟弟的女兒,自幼聰穎多才,家裡如珠如寶般養大,琴棋書畫是無一不通。”

 “因為家裡出了些變故,我弟弟送她北上來投奔我,如今也有幾個月了,我想著她一直這麼待在家裡不是個辦法,有心聘請先生繼續教她,可惜漳縣地界上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先生,也沒有年紀差不多的姐妹與她同讀。”

 “我想來想去,想到了你家的九九。九九雖然比清荷小個五歲,但聰慧又懂事,還對清荷有救命之恩,清荷性子內向,怕與生人交際,我看她只有在九九跟前才能放開一些。”

 秋華年聽明白了個大概,“太太想請九九做清荷小姐的陪讀?”

 宋太太笑道,“她們小姐妹湊到一起學東西、玩樂、說說知心話,哪有什麼陪讀不陪讀的。而且華哥兒你想一想,以雲瑟的本事,九九遲早是官家小姐,她現在年紀還小,多學一些才藝總沒錯,免得日後到了用得上的時候吃虧。”

 “如果你放心,以後每隔三日我便讓下人們來府上接九九,我來教她們姐妹二人撫琴,我前兩天翻庫房翻出一把我家女兒幼時練琴時用的小琴,正好送給九九。”

 “其他時候,你們方便的話,我也想送清荷過來與九九一起讀書,能得到幾句雲瑟這樣的‘小三元’的指點,是多少人修不來的福分呢。”

 宋太太把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秋華年實在沒有理由也找不到藉口拒絕。

 比起尚是個小孩子的春生,成熟懂事的九九確實需要學習更多東西的機會,宋太太年輕時是正經官眷家的小姐,嫁給宋舉人後又當了幾十年的縣令夫人,九九跟著她能學到許多秋華年無法教導的東西,無論是撫琴,還是其他的事情。

 見秋華年答應後,宋太太的笑容更甚,連連說道,“我回頭就讓人送一些筆墨紙硯、書籍書案過來,清荷就麻煩華哥兒費心了。”

 宋太太方才已經看過了新宅子寬敞的書房,對裡面的佈置很是滿意,只需再添一些東西就行。

 秋華年家人口簡單,書房裡進出的外人頂多一個和春生差不多歲數的小男孩雲康,有九九這個小姐妹一起讀書,再讓丫鬟陪著,宋太太很放心。

 北邊對女子和哥兒的束縛沒有南邊那麼厲害,這也是遲清荷的父母咬牙送她千里投奔姑母的一大原因。

 宋太太離開後,秋華年把她的提議告訴了九九,九九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喜歡學習新東西,也喜歡去不同的地方,秋華年見狀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去把宋太太之前送的綢緞料子和首飾找出來吧,我們九九也要做小姐了。”

 既然是和遲小姐一起結伴讀書學琴,家裡又有條件,秋華年當然要給九九好好打扮起來,免得宋府上的下人看人下碟讓九九不舒心。

 九九作為一個年輕愛美的小姑娘,聞言差點興奮到跳起來,她小小吸了口氣,努力剋制情緒裝成熟道,“那些料子值不少錢,會不會太浪費了?”

 秋華年點了點她的鼻子,“小傻瓜,用在自己身上叫什麼浪費?之前是沒有能穿的場合,加上你年紀小長得快,提前做了容易不合身,才一直沒有做,現在做成衣服穿去宋府豈不是正好?”

 “反正咱們家又沒缺錢到得拿它們換錢,九九難道不喜歡穿新衣服,嗯?”

 九九低著頭小聲說,“喜歡!”

 怎麼可能不喜歡,自從那些料子到了家裡,她每日都要偷偷看一遍,摸一摸,想象一下它們變成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樣子,不過也只是想象,她從未真的想過自己有穿上它們的那一天。

 “去吧,請你榴花師父來家裡,好好商量一下新衣服做什麼樣子。”

 九九應了一聲,面上還裝著鎮定,腳步已經不由自主地加快,一溜煙跑出了院子。秋華年看著她邁著歡快腳步的背影,搖頭笑了笑。

 九九去得快回得也快,不一會兒魏榴花就抱著柚哥兒過來了。現在趙氏等人再無可能回到村子,魏榴花徹底揚眉吐氣,除了時不時擔心一下丈夫外,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心。

 魏榴花把柚哥兒放在地上,柚哥兒踉蹌了一下,自己站穩沿著磚石鋪的小路往正房走,一雙小短腿邁到秋華年跟前,揚起藕節般的雙臂奶聲奶氣地喊道,“糖!糖!”

 魏榴花無奈笑道,“這孩子,不知什麼時候學了這個話。”

 秋華年蹲下來摸了摸柚哥兒的頭,“想吃糖?叫叔叔就給你吃。”

 “……”柚哥兒瞪大眼睛,嘴裡無助地發出氣聲,逗得秋華年咯咯笑。

 “恐怕是我平日裡一直拿糖逗他,他聽多了漸漸學會了,一見到我就喊糖。”

 秋華年牽著柚哥兒走進正房,從還沒撤的點心盤子裡撿了一塊桂花糕遞給柚哥兒,“今天不吃糖,吃個新鮮的。”

 柚哥兒的手被魏榴花擦的很乾淨,肉乎乎的小手捧著和手差不多大的糕點,好奇地送到嘴邊抿了一口,咧嘴笑了起來。

 “娘、娘!”柚哥兒轉身把糕點往魏榴花的方向遞。

 魏榴花笑著擺手,“娘已經吃過了,柚哥兒自己吃,小心點,別噎著。”

 秋華年看著養得活潑健康的柚哥兒,突然想起一件事,示意九九先帶柚哥兒去院子裡玩一會兒。

 “華哥兒怎麼了?”魏榴花臉上笑意還未散去。

 “榴花,你最近有空要不去全家一起去縣裡的醫館找位大夫看一看。”

 “為什麼要去看大夫?”魏榴花一時沒反應過來。

 “趙氏陰謀敗露的那個晚上,十六在你們家裡翻出來了幾包藥粉,雖然你們一家三口沒什麼異常,但以防萬一還是找位厲害的大夫檢查一下為妙。”

 魏榴花臉上的笑意凝固了,像潮水般瞬間褪去,“什麼藥?是誰的?!”

 她聽得心驚膽戰,胸口像墜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般喘不上氣,她和雲湖兩個大人還好,柚哥兒本就身體不好,還年紀小不怎麼會說話,有異常也不容易發現,如果柚哥兒出個什麼好歹,她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活。

 “藥粉有兩種,一種是讓人昏昏欲睡的迷藥,一種是讓人□□大發的媚|藥,我猜杜雲鏡在府城鬧出那樣的荒唐事就和這藥有關,藥的主人八成是李故兒。”

 “李故兒……”魏榴花咬牙念出這個名字。

 趙氏也懷疑府城之事是李故兒使了什麼手段,可惜一直找不到證據,沒想到證據最後是被秋華年家的貴客十六翻出來的。

 趙氏不信任魏榴花與雲湖,密謀之時刻意避開了他們,那天晚上魏榴花在廂房睡覺,突然聽到正房中傳來嘈雜的聲音,等魏榴花和雲湖急忙穿好衣服過去查看時,趙氏和杜雲鏡、杜寶泉已經被齊齊打倒在地,屋子裡,一個消瘦卻如鬼魅一般可怖的身影靜靜站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