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 27 章 有病(第2頁)

 先是一聲重物砸地。

 “砰!!”

 跟著就是金屬櫃被狠狠砸出震晃,彷彿叫整棟樓都跟著一顫的劇烈聲響。

 跑到門外的別枝駭然睜眸,猛地推門。

 門內少年如弦勁張的背影一停,他從碎髮下抬起漆黑的眸,漠然回望:“我說沒說,誰敢進來,就跟他們——”

 少年身影停住。

 那人長腿前,靠在金屬櫃下,癱坐在地嚇得快要尿了的男生,也是當時在樓梯上攔別枝的其中一個。

 好在那聲巨響看起來並非落在他身上,而是他驚恐地擴大了瞳孔的視線落處——

 在他的頭頂,金屬儲物櫃凹陷進去一個慘烈的坑。

 而身周,滿是碎飛的木塊。

 唯一一根算得上完整的,就剩下庚野指骨間捏握著的,一條胳膊粗的凳腿。

 也是那隻可憐的木凳留下的唯一完整的“殘肢”。

 “操……瘋了。”

 林哲氣喘地停在別枝身後,看著滿室狼藉和屋裡地上兩三個嚇得要死的男生,目瞪口呆地喃喃。

 直到庚野抬眸,他凌厲的顴骨上擦著血痕,隨手甩了甩,像不在意也無痛覺地抹掉了掌心被剌開的一條血淋淋的長口裡淌下的血。

 他冷淡又平靜地問:“你帶她來的?”

 林哲哆嗦了下,張嘴,在庚野那個眼神下,愣是嚇得僵在那兒沒了聲。

 那是林哲這輩子第一次佩服一個女的。

 ——身後一片五大三粗的體育生,沒一個敢進的那個屋子,連他這個和庚野認識了多少年的朋友都不敢直面的,裡面少年金髮下那個像怪物一樣冷漠又沒人性的眼神。

 別枝就這樣看著庚野,走進去了。

 她長裙下還裹著幾塊紗布,刺眼,雪白,在那片狼藉裡隨她小腿微微搖曳,像綻放在廢墟之上的花。

 別枝停在了庚野面前。

 她垂著眼,一句話都沒有說,低頭去拿庚野手裡那根粗得駭人的木棍。

 庚野側身,避開了她的手:“回去上你的自習。”

 少年聲線輕啞,像是壓抑著什麼。

 別枝沒拿到,於是仰臉:“庚野,我說了,那天是我自己摔的。”

 “……”

 少年冷白眼瞼沁著薄厲的血色,聞言,他緩緩壓眸,眼底漆黑像灼燎的墨。

 那樣一高一低、一落一抬地對視了兩秒,他嘲諷地勾了下唇角。

 庚野抬手,將身前攔路的少女輕撥開了。

 他用的是手背,於是連掌心順著冷白臂線肆淌下的血,都沒沾到她衣角半分。

 “別自作多情了,以為我是為你麼。”少年指骨收緊,粗糲的木棍挑起,冷白的脈管筋絡在他小臂上分明緊綻,像積蓄著摧崩的力勢。

 “——”

 在擦肩過去前,別枝握住了他手臂。

 她指尖帶著難以剋制的微顫,可惜暴怒又壓抑在爆發邊緣的少年並未察覺。

 “庚野……”

 別枝竭力平息,“別去。”

 她才是那個隨時會聽到定時炸彈爆炸、生命註定在折磨裡走向終結的人。

 他和她不一樣。

 他的一生該有很長,像太陽一樣燦爛張揚。

 “庚野,”別枝聽見自己顫聲,“你會毀了自己。”

 庚野沉默,垂眸。

 他看見了女孩額角,頸上,衣衫透過的周身,還有長裙下,那一片片猙獰的傷和淤青。

 每一處都像在提醒他,她那天距離一隻被摔碎的木偶有多相近。

 少年指骨綻起青筋,他抬手,漠然甩開了她的。

 “出什麼事都跟你沒關係。”

 “…!”

 那人聲音明明平靜,落入她耳中卻像千鈞。

 別枝聽見他下定某種決心。

 她要攔不下他了。

 那顆在她走入黑暗的生命線裡砰然躍起的太陽,會因為她,徹底黯淡,然後沉寂進汙泥裡。

 ……不。

 不行。

 女孩眼底忽活泛起溼潮,像將落的雨。

 庚野並未察覺身後的死寂,他一路走向外,直到在林哲面前停住。

 少年漆眸臨睨。

 林哲本能地避開了眼:“我,我是怕你要去跟吳……”

 只提起一個姓,都叫庚野眼底那根繃緊到千鈞一髮的弦顫起。

 他捏緊指骨,剋制呼吸。

 “帶她回去。”

 “我……”林哲感覺自己喉嚨和聲帶都在顫慄,近在咫尺的血腥味衝得他頭昏,就下意識地抬眼,然後在望見庚野身後的房間裡時,他瞳孔猛地一縮。

 “操。”

 庚野一頓,回身。

 穿著校服長裙的少女剛有些生澀而艱難地抬起貼滿了紗布的小腿,跨到窗戶外去。

 交疊的白皙小腿在窗外輕晃,晚風吹起女孩的長髮和衣裙。

 她像停在窗畔欲飛的蝴蝶。

 “……”

 庚野眼角緩慢而狠厲地抽了下:“別枝。”

 女孩像是此時才從窗外的黃昏裡回神。

 “很漂亮,是不是,”她輕聲,回眸,“我跑不過你。你要是敢去,我就只能跳下去攔你了。”

 沒有一絲停頓,威脅,更像平鋪直敘。

 一兩秒後。

 庚野側過身,靠著門框,像是氣笑了,他將顫了下的手藏在身後:

 “這是二樓,跳下去也摔不重。”

 他緩壓著聲線,長腿向房間內邁回,“運氣好的話,扭傷,磕傷;運氣不好的話,最多骨……”

 “好。”

 女孩點頭,轉回去,面向樓外。

 她上身前傾。

 “——!!!”

 在林哲差點驚得厥過去的視線裡,女孩二話不說,就那麼跳了出去。

 後來林哲總覺得庚野那一秒沒有秒錶在旁邊計時太可惜。

 不然破了個世界紀錄也不定。

 因為只那一剎那的工夫,站在最近的林哲都完全來不及看清庚野是怎麼做到——

 兩秒後。

 在他呆滯的目光裡,半身已經探在外的少年單臂撐著窗戶,死死拽住了窗外的少女。

 他按著窗的指骨間,鮮紅的血順著透明又幹淨的玻璃淌下,將天邊的黃昏與晚霞織作燦爛欲生的錦繡。

 “別、枝。”

 半身探在窗外,庚野漆黑而長垂的眼睫顫慄得厲害。一瞬就從他燦白的碎髮下暴出又匯起的冷汗,順著修挺的鼻,緩緩凝墜在他睫尾。

 巨大的驚駭過後,他沉啞著聲。睫尾卻像是滴認降服輸的淚。

 “……你弄死我算了。”

 作者有話要說

 100紅包,感謝評論~

 -

 押一押庚野什麼時候叼著狗鏈飛奔回來找老婆:

 a.一章內

 b.兩章內

 c.三章內

 庚野:?

 庚野:我不配三章以上的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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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有病

 第27章

 庚野的反應在意料之中。

 至少,在電話撥過去前()?(),

 別枝猜到過這個結果。

 為了烏楚的事?()???#?#??()?(),

 別枝又撥了一遍。

 這一次()?(),

 手機那頭,從接通後掛斷變成了直接的忙音。

 他拉黑了。

 距離那天晚上的決裂,已經過去了一週多的時間,別枝想庚野大概是忘了將她刪除,今天的兩通電話反倒是提醒了他。

 這樣也好。

 斷得乾淨徹底,沒半點拖泥帶水,是他的風格,也是對她最好的結果。

 “等週末,你陪我去一趟宏德酒樓,我們問問老闆()?(),

 能不能幫忙吧。”別枝對毛黛寧說。

 “好,好啊。”

 毛黛寧忙答應,又小心地觀察別枝的反應。

 女孩打過兩通無人接聽的電話後,似乎也沒有什麼情緒顯現在臉上。她只是垂下眼,安靜地望著手腕上,那根與白皙反差刺眼的紅繩。

 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明明什麼表情都沒有,什麼話都沒說,卻無端叫人覺著難過。

 別枝以為一切都在意料,自己就不會在意的。

 白日裡工作照舊。

 晚上回到家,她整理好文檔,合上電腦,突然感覺到一陣頭暈,下意識用手背試了下額頭的溫度。

 ……燙得厲害。

 別枝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發燒了。

 量過體溫,38.9c。

 算高燒。不能硬扛,要吃退燒藥。

 別枝也記不清自己是怎麼翻到藥,喂下去,然後爬回床上的。

 只記得一會兒冷到蜷縮,發抖,一會兒熱到呼吸裡都像是炭火,渾身的肉與骨都在高燒裡疼得厲害,生理性的眼淚掉進散亂的長髮裡,被熱度蒸乾,然後又一次從眼角跌落。

 別廣平早有了他新的完整的家庭,廖葉在外地,庚野將她的手機號放進了黑名單裡……

 別枝在燒得朦朧時數著自己的親人與愛人,然後忽然想起了母親。

 她已經很久沒有去想她了。

 直到今夜,在這場叫她身心俱疲的病裡,她燒得意識不清地想起那個已經離開了她十幾年的,在記憶裡早已面容模糊的女人。想林雪棠在最後六年的人生裡,在她被丈夫拋棄、獨自與癌症抗衡的那六年裡,她是如何一個人度過的。

 一定也很疼吧,比自己絕望得多,所以才會在疼到神志模糊時,那樣陰森又恨地瞪著她年幼的女兒,嘴裡呢喃怨恨地念著“都是你”“都怪你”。

 如果不是想要生下一個孩子,那她或許會在27歲確診卵巢癌前,已經作了切除手術。

 那樣就不會有後面的痛苦。

 她給了她生命,恨她也是理所當然。

 而別枝呢。

 別枝不知道自己可以恨誰。

 好像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沒做錯什麼。如果,如果她沒有出現過,一切是不是會更好。別枝曾經不止一次地這樣想過。

 “媽媽……”

 在高燒與夢魘裡疼到蜷縮的女孩,掛著淚痕,在深夜中無意識地喃喃著。

 “……對不起……”

 別枝做了個夢,夢見了很久以前,高三上學期的期末。

 那天是期末考試的收尾日,上午考完了最後一門。

 學期即將結束,但高考的鍘刀還懸在頭頂,整個高三年級樓裡都是一種亢奮又壓抑的詭異氣氛。

 下午的自習課還是要上的,儘管許多學生們的心早就飛出了教室窗外。

 別枝是個例外。

 高考對於她,更像是個附加項,在每個孩子都在犯愁今天的試卷要怎麼帶回家的年紀裡,她就在想一些更大的問題,比如死亡,痛苦,和疾病。

 確診和母親一樣的brca1基因突變已經有半年,她轉學也有半年,但她還是沒能如別廣平的願,做下獨自去國外治療的決定。

 她12歲就見過林雪棠如何苟延殘喘、被癌症和化療折磨得不成人形,但還是在徒勞的掙扎裡一點點失去生命。她想不明白,如果一開始死亡就是註定的,那到底為什麼還要掙扎,痛苦,自我折磨。

 她太怕疼了,她不想去。

 那天中午,大概是從舅舅廖文興那兒得知她學期結束,別廣平又給她打了一通電話,催促她做決定。

 “……你阿姨已經聯繫好了她同學,那邊的癌症專家要更經驗豐富,你到底為什麼不願意去……”

 “……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說過多少遍了,你到底在固執什麼?你覺得你舅舅舅媽願意這樣一直照顧你嗎……”

 “……你都快十八了,不是一個小孩子了,怎麼比你弟弟還不懂事?”

 別枝一直沉默,直到聽見那句。

 她第一次開口。

 “什麼?”別廣平沒聽清。

 於是女孩藏在陰影裡,輕聲重複,“他是你兒子,但不是我弟弟。”

 “你!你聽聽你整天就胡說什麼東西!我是管不了你了!你愛去不去!”

 啪的一聲。

 電話掛斷了。

 別枝低頭看著,眼前窗外的冬陽透過窗框,在光與陰影之間畫下了一道很長的,天塹一樣的分割線。

 她知道是自己不懂事。

 她只是在發洩。她想問別廣平,問他還記不記得,她和現在的別鈺一樣大的12歲時,她失去了她的母親,他曾經的妻子,那個同他在婚禮上鄭重地念出過誓詞,說無論貧窮還是疾病都不會分離的女人。

 他一定早就忘了。

 別枝想著,從角落裡起身,她下意識地繞過那片光柵,不忍心踩上去。

 她想起了那個在太陽底下有一頭燦爛金白的頭髮的少年。

 他像陽光一樣張揚,叛逆,無畏,鮮活。

 他和她不一樣。

 別枝無處可去,就想去找他。

 只是那天不太巧,她沒來得及找到庚野,就先撞上了庚野的“對頭”。

 她記得那個男生,他叫吳茂傑,是個體育特長生。起由似乎是這學期的籃球賽,有一場吳茂傑輸給了庚野,還輸得特別慘。那天籃球館裡噓聲一片,被眾星捧月的少年站在場中,懶眉駘眼地遠遠睨去,朝吳茂傑豎了個拇指,又緩緩轉下。

 還陪了個冷冽而不屑的笑。

 吳茂傑氣得像猩猩一樣,被幾個隊友拖著才拉下場。後來似乎又找了庚野幾次茬,但無一例外地以碰壁收場。

 兩人結怨——準確說,是他對庚野單方面結怨——的最後一根稻草,應該是吳茂傑的女朋友踹了他,轉天在校內被傳成了和庚野在交往。

 儘管庚野那天騎車追著舅媽的車追了一道,到樓下才趁舅媽停車,將別枝拽進了黑黢黢的樓道里。少年黑髮被汗意弄得溼潮,低低喘息著,氣得嗓音發啞也笑:“我在校門口喊你,你就裝沒聽到?”

 “……”

 “我連他女朋友是誰都不認識,上哪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