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蛐 作品

第 9 章 要債(第3頁)

 不難想,院系裡今天開始會流傳起關於她的怎麼樣的傳聞。

 別枝腦補了下,太陽穴都開始跳個不停。

 “你表演型人格嗎。”

 “嗯?什麼?”

 沒分辨出那道唇間擠出的細聲,費文瑄茫然地回過身:“別枝,你剛剛是不是對我說話了?”

 “……我是問,”別枝默唸著導師的名字,深呼吸,微笑抬眸,“師兄你怎麼過來了。”

 “之前你發的朋友圈那條裡,不是把你負責的院系班級寫得很明顯嗎?”費文瑄一副溫柔體貼模樣,“知道你們迎新日離不開這裡,我可不能像你一樣忽視你的胃。”

 “謝謝師兄,但真的不用……”

 “小別老師,這位就是你說的男朋友嗎?”

 早上幫別枝搬過東西的大三男生剛領完新生回來,路過棚下,表情複雜地問。

 別枝卡殼。

 “男朋友?”費文瑄回過頭,鏡片在太陽下微微反光,很快他就心領神會,“原來你已經跟你的學生們提起過我了?”

 別枝:“……”

 想死。

 然而這個場面下,不承認等同於自掘墳墓。

 別枝只能調動起自己全部的忍耐力,逼迫自己彎眸,含笑點頭:“嗯。”

 又有幾個女生湊過來:“哇,那老師你和你男朋友的感情一定很好吧,他還專門來給你送飯哎,我們都跟著沾光。”

 “老師,你們認識多久了啊?”

 “我猜是校園戀愛,老師這麼漂亮,男朋友這麼帥,肯定很早就鎖在一起了!”

 “好羨慕啊,我也想有專門來給我送飯的男朋友。”

 “……”

 新生報到日,又名別枝渡劫日,就在這持續了大半天的八卦裡,將天光慢慢挽作了暮色。

 流雲晚歸,華燈已上,校園中的夜色似乎也在暑夏的潮悶裡被酵得稠厚。

 在這夜色裡,一道清拔修挺的身影,踏上了東階梯教室樓的樓梯。

 教學樓前的燈光下,凌亂交疊的影子一晃。

 出樓的兩個學生和入樓的那人擦肩而過,下了兩級臺階,其中一個才猛地停住,回頭。

 同伴疑惑:“看什麼呢?”

 “剛剛過去那個人,”女生回頭,激動難已,“我靠他好帥啊!”

 “啊?哪個?”

 “就剛剛灰色衛衣,牛仔褲那個!”

 “?”

 樓內。

 庚野單手抵著手機,指骨將黑色金屬機身扣在耳旁,他靠牆支著長腿,漆眸懶散地睨在對面電梯門頂的數字上。

 耳邊,手機裡的林哲正聒噪:“你定的接風局,你說的今天不過凌晨12點誰都不準走,結果最後就你丫先翹局了!說,大半夜的,到底幹嘛去了?”

 “散心。”

 望著從2變1的數字,庚野漫不經心地收直起上身,朝敞開的梯門走去。

 “你他媽開著我的車,定位上這都出去快10公里了,大晚上9點,你這是要去花果山散心啊?”

 “山海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院系迎新宣講。”

 “……什麼玩意兒??”

 “你不懂,”庚野嗤之以鼻,“文盲。”

 林哲:“?”

 事實上他不太用懂,有耳朵就行——

 某些人沉寂了多少年的,骨子裡那種帶著十足攻擊性的張揚勁兒,就在這會,隔著手機都能聽出來,正從他微低啞的嗓音裡一點點往外冒頭。

 不是消沉,是躁動,隱忍又晦暗難言的亢奮。

 壓都壓不住。

 能勾出他這股子勁兒的,林哲平生就見過那一個。

 “庚野,你聽我說,祁亦揚今晚說的那都是醉話,屁話,什麼報復不報復的,沒必要,都過去了,咱們不計較——”

 “叮咚。”電梯到達的鈴響聲刺穿了沉默。

 林哲心一橫,咬牙:“庚野,你是不是忘了,七年前你是怎麼才熬過來的。”

 “……”

 像極了一盆冰冷刺骨的水在炎熱盛暑裡兜頭澆下,連他眼底那些亢動的焰火也一併熄滅。

 庚野僵停在打開的電梯門前。

 冰冷的金屬梯壁內映著青年修長的側影,空氣沉靜而死寂。

 像是漫長的一個世紀流轉,在梯門再次關合前,一隻凌厲瘦長的手抬起,輕慢而無聲地抵住了它。

 庚野踏出電梯。

 熾白的燈火映過他散碎額髮下漆黑的眼,但也只一瞬,陰翳便取而代之,拓落在了他清挺的鼻樑旁。

 “我沒忘,也忘不了。”

 “那你還去幹什麼?!”

 “……”庚野停在走廊裡,抬頸,隔著後門的窗望進了那寬闊明亮的階梯教室內。聲控燈在他身遭寂下,如星辰也熄滅的長夜。

 幾秒後,黑暗裡有人驀地笑了。輕慢卻沙啞。

 “要債。”

 林哲來不及再質疑。

 電話掛斷。

 教室後門被人從裡面推開,送水工人拎著空了的紙箱子,從教室內歡欣又喧囂的鼓掌聲裡走出來。

 主持人聲音在他身後隱約:“……讓我們歡迎別枝老師為新生做宣講……”

 那個曾在唇齒間咬碎過無數遍的名字,叫庚野喉結沉沉地滾了下。

 “砰。”

 送水工沒看見走廊昏昧裡站著的人,出來沒兩步就撞在了庚野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見您……”

 “沒事。”

 庚野剛要收回視線,就瞥見了對方頭頂那隻能將臉遮下一半的棒球帽。

 他眼神一停:“……帽子,多少錢。”

 送水工人不解地扭頭,對上了這個站在走廊上,昏昧間難辨容顏的青年。

 “啥?”

 一分鐘後。

 階梯教室的後門在無人注意裡打開又關上。

 一頂破舊的黑色棒球帽遮住了進來那人上半張臉,只露出折角凌冽分明的下頜線。

 磨損得邊緣起了線頭的帽舌,被只冷白修長的指骨壓低了,那人彎腰,坐進了最後一排最外側的空位。

 緊挨著的女生先是不悅地回過頭要說什麼,不過在話音出口的前一秒,就生生被她眼底的驚豔壓了回去。

 一兩秒後,女生假裝淡定地別過頭,同時另一邊的手狠狠拽了拽裡面的人,示意她也往座位外看。

 散漫折膝撐著長腿的青年靠在座裡,像是毫無察覺。

 他只掀起了長睫,眉眼間不見情緒,就連平抿的薄唇都色冷得透幾分淡漠。

 唯獨帽舌下壓藏著的那雙黑漆漆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講臺上的女孩。以及她身後ppt上,展示著她過去七年,金光閃閃的留學履歷的自我介紹頁面。

 裡面的每一行字似乎都在告訴他:

 她舍卻他而踏上的那條路,確實是光鮮亮麗,花團錦簇。

 “哎,你也是為我們別枝老師來的嗎?”

 身旁,一個女生壓得低低的聲音響起來。

 “……”

 庚野漠然垂眸,側望過去:“也?”

 掌聲恰蓋過了庚野低壓下去的那個字音。

 女生趁著教室裡的喧囂俯近:“建議你早點放棄吧——我們別枝老師已經有男朋友了。學姐說今天中午,她男朋友還專門來學校給她送午餐呢!”

 庚野唇角抬了下,似乎是個笑,卻又透著寡冷的嘲弄。

 “是麼。”

 以為庚野還不死心,女生再接再厲:“而且學姐他們打聽過,別枝老師和男朋友都交往五年多了!感情關係非常穩定,說不定明年就結婚——”

 “咔噠。”

 一聲低而沉的金屬聲音,折斷了女生的話音。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見青年指骨間被撥響的金屬打火機。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著那火機蓋,在那人白得發冷的指骨間,似乎有點要被捏變形了的節奏。

 ——

 比起今天新生們聽了一天的冗長宣講,別枝的部分顯得十分簡潔。

 前後不過十五分鐘,就收尾結束。

 散場後,別枝一邊整理桌案上遺留的材料,一邊耐心答覆著新生們的問題。

 手機震動不停。

 那是四個班新生的好友申請正源源不斷地湧進她的消息列表裡。

 撐著最後一絲精力,別枝終於熬到了整個教室全都走光……

 講臺上,女孩身影一停。

 階梯教室最後一排,最外面還坐個男生。

 黑色棒球帽上隱隱印著個logo,深灰色薄款衛衣被他寬闊的肩線撐起性感凌冽的弧度,一條腿折膝支起,有些散漫地搭在座位外,腿型長而直挺。

 睡過去了?

 別枝疑惑著走下講臺:“同學,階梯教室十點後就要關了,你還是回寢室……”

 話聲消泯在那人指骨掀抬起的帽舌下。

 別枝驚得眼睛都睜大了:“——庚野?”

 要不是從未見過庚野這副說是大學生也毫不違和的打扮,那別枝一定以為自己是累出記憶裡的幻覺了。

 “你,你怎麼在這兒?”

 “……”

 抵著帽舌的手沒放下,庚野指骨微屈,叩了下那頂邊緣已經磨損到發毛了的棒球帽。

 別枝此刻才看清了,棒球帽上的那個logo。

 她記得這是一家桶裝礦泉水企業……

 別枝一頓,想起什麼,她微微滯澀地回過頭,對上了教室角落裡的那臺飲水機。

 飲水機上新裝了一桶桶裝礦泉水。

 跟庚野帽子上的logo一致。

 庚野懶抄著衛衣口袋,嗓音在空曠寂靜的教室裡迴盪,聽起來慵懶,漠然,毫不在意:“來送水。累了,歇會。”

 “……”

 別枝僵在原地,莫名地覺著心裡一陣陣的發刺發冷。

 上回洗車,這回送水。他如今能做的、在做的,就只有這些麼。

 ……這算什麼。

 明明她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他明明答應過她的。

 明明——

 幾乎懸於一線的情緒,在爆發前,被別枝生生抑了回去。

 她胸口起伏,深呼吸,洶湧的情緒悉數壓回,直到一滴不剩。

 等女孩再次抬眸,望向那個似是全然無謂,冷淡又出神地靠坐在那兒的青年,只有她沁起薄紅的眼瞼還能洩出她方才一點情緒的餘痕。

 庚野原本在走神,為他聽過後,就不停地盤旋在他耳朵裡的她感情穩定進展又婚期將近的噪聲。

 不過此刻,他不由自主,眼神便叫女孩眼尾浸透的那一點薄紅勾了過去。

 帽舌下,漆眸晦深,像被雨洇開了的墨。

 別枝並未察覺,她正用盡她的小心和適度,輕聲問:“我記得,高中時候,你家裡條件還是很好的,怎麼……”

 庚野醒回神。

 ……他在盯著的是別人的女朋友。

 這個認知叫青年抿得薄厲的唇角輕抬,像是嘲弄至極。

 他撇開側顏,臉不紅心不慌,甚至帶著種生死看淡的冷漠無謂。

 “破產了。”

 別枝呼吸都窒住,下意識上前一步:“怎麼會——”

 “裝什麼。”

 那人望著窗外濃稠的夜色,低嗤了聲。

 別枝僵停。

 他長睫斂下冷淡,卻未回眸,像是懶得再多看她一眼。

 唯有聲線漠然,沉涼,如最凌冽不見血的劍鋒,劈下一劍透心的清絕刺骨。

 “別枝,你什麼時候,又在意過我的死活?”

 作者有話要說

 一人戀愛,全家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