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轉折

電話裡許久無聲。

呼吸接近於無,斯奈德看了眼屏幕,正在通話,又補充,“我和醫院那位主治也會去,您若是決定到新加坡,到時可以聯繫我。”

梁朝肅臉色陰狠到極點,掛斷電話,眯眼盯著桌上文件。

蕭達談論的那頁正攤開,錦泰二字,被燈光耀得灼目。

他煞氣更勝,一縷縷升騰,頂沸,快要絞碎這張紙。

蕭達斗膽合上,“馮時恩是林嫻姿挑中陪伴夫人的人,夫人聰明,察覺了利用他達成目的。”

梁朝肅眼底鋪開戾氣,來到歐洲的頭一回,嗓音結了厚厚堅冰,“她不會利用人感情。”

蕭達心口咯噔。

連城以前不認為梁朝肅喜歡她,甜言蜜語,誓言發的乾脆利落。

如今認得,反而吝嗇。但凡問題,從不承諾,香江別墅梁朝肅要帶她體檢,逼到絕路,她求明日,卻不指代和誰。

這回,明知馮時恩好感,仍舊開口,恐怕這才是林嫻姿不反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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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連城一大早醒來,室內朦朧昏暗,林嫻姿面孔近在枕邊,仍在酣睡。

她昨晚答應後又去見了人,凌晨趕回來,遇上連城骨頭疼,母女一起睡。

連城捨不得擾醒她,在她臂彎塞了枕頭,一拱一挪從右側下床,跑到白瑛房間洗漱。

“你假期是不是快結束了?”

白瑛惺忪著眼,擠牙膏,“家族企業,彈性假期。”

連城比她快一步,開始洗臉,“白叔有沒有告訴你,最快什麼時候能回去嗎?”

“趕我走啊?”

白瑛眼皮掀起一條縫,又閉上,

“不趕。”

連城發現以往心有靈犀,在白瑛睡不醒時沒用,“梁正平得到錄音,白叔預計他們父子爭鬥什麼時候分出勝負。”

白瑛陡然一激靈,這下全醒了。

“你知道我爸——”

“白叔向來通達,梁氏動向他沒有證據,也心中有數。送你來歐洲度假,是怕因你和蕭達關係,梁朝肅裹挾白家出力,更怕梁正平也在你身上打主意,設局觀察你的反應。”

白瑛心虛,“你怪我嗎,隱瞞你這麼多。”

連城俯下身,洗掉泡沫,“不怪,你們只是怕我終於煎熬出來,卻回頭原諒他。”

白瑛嚅囁,欲言又止。

“結果不好嗎?”

“差不多。”白瑛咬著嘴角,“大概兩敗俱傷,或者同歸於盡,梁朝肅這些年在上面建議的好口碑,毀於一旦,梁正平手段不乾淨,蘇成懷隱隱約約抖出那些罪行,周大志頂了,但上面不是傻瓜,梁家最終必倒。”

連城呼吸冗長,“他還是履行了承諾。”

“什麼?”

“沒什麼。”連城生硬笑。

“連城。”白瑛藉著頭頂明亮燈光打量她,“錄音在一定層面公開後,我爸支持你絕不回頭,他說天底下沒有為人父母,能原諒侵犯女兒的狂徒。梁朝肅有千百好,萬般隱情,只要你不願意,他就有錯。”

“而且你昨晚請求馮時恩去新加坡,我以為你下定決心了。”

連城擦去水珠,露出乾淨一張臉,純粹,脆弱,堅固,雜糅出一種複雜的冷酷,觸目心驚。

“下定了。”連城注視鏡中白瑛,也注視著自己,“所以我想和他徹底了結。”

白瑛愣住,“你若是想言語打退他,他不會聽你的。況且我把蕭達刪了,昨晚也從失戀裡走出來,不想回頭。”

“不是蕭達。”連城搖頭,“我昨晚聽到斯奈德醫生偷偷向他彙報,今天下午的航班,他大概率會在機場,想請你幫我遮掩。”

“好。”

博洛尼亞機場距離醫院不遠,黃秘書開車載林嫻姿、白瑛,連城走向後一輛。

馮時恩正系安全帶,看到她身影,猛然頓住,隨即丟了卡扣,推門下車。

“連城。”他大步繞過車頭,薄風衣下襬揚起,飄逸,蹁躚,在她面前一米遠落下,風中夾雜他的味道。

綠葉晨露和松木薄荷。

不冷,不濃,中調平和。

連城主動湊近一些,“馮師傅,能載我去機場嗎?”

馮時恩略驚訝,忍不住笑,“當然,乘客請上車。”

他傾身拉開車門,連城沒讓開身位,肩膀若有似無擦過他

胸膛,髮絲勾連他手臂。

一場風適時席捲。

纖細與精壯,長髮與英朗,馮時恩目光灼灼,一場沒有親密的曖昧,卻膠著到極限,眨眼分開,無聲埋沒在是路邊濃烈花香中。

斯奈德推著行李,目睹這一幕,手中鏡頭鬼祟,角度偏斜。

連城仰頭,馮時恩俯首,下頜疊著額頭。

曖昧生張力,剋制變濃情。

熟悉的月季花架,他們纏綿悱惻。

梁朝肅這一刻彷彿置身幽冷寂滅的深淵海底,壓抑著的火山浩浩湯湯噴發,海水迅速沸騰,他在冰與火之間,失去自持,失去理智,失去所有稱之為靈魂的東西。

冰島之後,他其實不抱期待。

連城愛他。

三十歲了,他不追求你儂我儂,兩情相悅,可他忘了,連城才二十三。

大好年華剛剛開始,在他身邊,從不動心,不是她不喜歡,如今烏雲盡去,每一天都晴空萬里。一個知道過去,不在乎過去,長在她審美要點上的男人日日相伴,神似沈黎川,枯萎的感情為何不會鶯飛草長。

她決意割裂過去,就是想萬物復甦,迴歸明媚的這一天。

蕭達聽見後車廂沉悶聲響,降下隔板,梁朝肅喉間上湧的腥味,刺激他眼瞳結出密密麻麻血絲。

像一片赤紅的烈火,灼熱別人,也灼燒他自己,無聲的歇斯底里,暴戾的沉鬱淒厲。

蕭達駭的面無人色,急急忙忙打方向,靠邊停車。

梁朝肅呵斥他,“去機場。”

蕭達從後視鏡瞥見他手中屏幕,同在那架千姿百態的月季下,連城分明有戀念,生憐惜。他以為一場寥落的絕境,梁朝肅只要不死,一年年走著,說不定枯樹逢春,苦盡甘來。

馮時恩這一進展,徹底粉碎他的妄想。

回頭望,歸國後便是如此,連城每一次鬆動的契機,總有一雙手迅速扭轉。

從親子鑑定,到結婚,從香江那顆子彈,到馮時恩一吻。

梁朝肅機關算盡,抽骨替命,命運好像已經看厭他的強求,落在他身上的偏向越來越稀薄。

倘若這次見面,連城承認愛上馮時恩,像一個判決。

梁朝肅要麼走向毀滅的極端,四年重來。

要麼他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致,超脫,或者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