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山取草 作品

第 192 章 玫瑰森林45

 白鴉沒有忘記解說:“這是古聖教的遺址。”

 “神為救世人死去,聖鴿從此憎恨上世人,每年,我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教科書裡是這麼說的,每年到某個時刻,教廷就會抓異教徒來這面行刑牆,砍下異教徒的頭顱,血濺到牆上,白鴿的憤怒就會平息。”

 “如果白鴿的憤怒沒有平息,它就會降下災禍,瘟疫,戰爭,乾旱,洪水,”白鴉的語氣很輕鬆,“異教徒的腦袋都不夠砍的。”

 “災難沒有停下,他們就會向神祈福,抓更多的人去血祭。”

 很難判斷白鴉是否擁有信仰,章馳只能用不那麼冒犯的方式發問:“真的存在神嗎?”

 白鴉:“信教的人相信存在。”

 章馳“嗯”了一聲。

 白鴉:“他們要購買贖罪券,教廷就不會抓他們去血祭。沒錢買贖罪劵的人排著隊等砍頭。”

 章馳:“你不信神?”

 白鴉:“不信。”

 “古聖教已經被推翻了,查拉馬事件,教皇退位。這些都已經是歷史了。”白鴉伸手指了指牆上染血的白鴿,“這裡只剩下這一面牆,以前還有遊客,這是中了聖鴿的詛咒。他們來到此處,沒有留下頭顱和鮮血。”

 “來的人就少了。”

 白鴉收回手:“現在流行文明信教,教義早就改了,不買贖罪券也不會拉你去砍頭。教會每個月統一來這裡殺雞,這牆上現在都是雞血,天一熱就會臭,還噴香水呢。”

 “這一個片區的人基本都信教,犯罪率很低,比南區還要安全,教會學校是免費的,很多小孩都想去教會學校。為了平息聖鴿的憤怒,在聖鴿跳下來之前,他們必須禱告,黃昏之後,就不能夠再待在教室。”

 章馳:“所以放學很早?”

 白鴉:“嗯。老師也不允許在放學後補課,否則就是褻瀆神靈。”

 章馳:“……”

 白鴉:“我沒開玩笑。”

 車開始轉向,章馳調整好方向盤,踩上油門,這才繼續問道:“上教會學校有什麼要求嗎?”

 白鴉:“什麼要求?”

 章馳:“國籍,年齡之類的。”

 白鴉:“沒有。無論什麼國籍,人種,都可以去教會學校,他們那裡連身份卡都不要,什麼人都收,不信教的都能去上,不信教的入學更快,屬於爭取對象,我小時候就去上過。”

 章馳看向坐在副駕駛座的白鴉。

 白鴉很有眼力見地將故事繼續:“後來跟人打架,被開除了。”

 “教會學校很嚴格,不準偷竊,說謊,罵人。我前科太多,校長不准我在那兒讀了。”

 是個好地方。

 非常適合從垃圾島出來的小孩進行社會改造。

 章馳第二天就帶著路雨和陸英來了教會學校,教會學校沒有信仰的限制,但每天上課之前需要誦讀教義,除此之外,跟別的學校沒有任何差別——除了放學格外的早之外。

 路雨知識不夠豐富,社會經驗不少,一早就跟陸英串好了說辭,新移民,以前沒有條件接受教育,幸而學校裡面像他們這樣文化水平低下的不少,有些三十好幾,還要從最基礎的課本學起,他們異類得一點也不突出。

 教會學校對所有人免費。

 但號召有能力的社會人士對學校捐款。

 教會的大部分經費都來自慈善募捐,雖然募捐與否不影響入學,但為了防止路雨和陸英很快就被開除——憑藉他們的實力,相信不難在短短一週之內辦到,章馳捐了二十萬原幣。

 校長親自對她表示感謝。

 看在錢的份上,也許校長會稍微容忍一段適應期。

 為了路雨和陸英的教育發展,章馳在學校附近租下一套兩層樓的老房子,正式搬出了阿利亞和豐濯的安全屋。

 路雨和陸英對阿彌念念不忘,希望阿彌能夠跟他們一起搬出來。

 豐濯對此表示不可能。

 除非給他一個億。

 路雨很失望,立下志向要好好唸書,當醫生,賺大錢,把阿彌從豐濯的手裡解救出來。

 豐濯希望她加油,努力。

 章馳也分不清自己把他們送到教會學校這個決定是好是壞。

 神填補了真實和虛假之間的空白,對於未知的恐懼,驅使人對幻想中的神頂禮膜拜——人越是感受到個人的無力,命運的脫軌,越會選擇成為神的奴僕。

 臣服權威,放下自我,融入神的聖意,就可以捨棄自由帶來的躊躇和焦慮。

 神是萬能的,無處不在的,神看清一切的光明和醜惡,在無人的角落,個人也不能夠褻瀆神。

 真善美生長於恐懼的牢籠——好的行為會被嘉獎,不好的行為會被懲罰。

 路雨和陸英缺少敬畏。

 對於生命,對於社會的規則,原始而野性的生命力帶來給他們強壯的翅膀,但翅膀將他們卡在故步自封的防禦網,成為阻礙他們看清這個社會,在集體之中生存下去的絆腳石。

 總會有比他們更厲害的人。

 總有一天,他們會遇到比他們更厲害的人。他們沒有辦法用最原始的鬥爭方式在這個滿是制約的文明社會站穩腳跟。

 他們要學會自己生存。

 好好的活下去。

 教會學校是一個很講規則的地方。

 也許他們能夠學會敬畏。

 決定很倉促,利弊的權衡還不夠徹底,但再不上學,他們就長大了。

 馬上就到歪掉就掰不回來的年紀。

 利用阿利亞的人脈,章馳拿著一百萬的自由卡到地下錢莊兌了九十五萬的現金——抽成非常離譜,但繞過銀行的便利還是物超所值。

 現金藏在了路雨的臥室,章馳叮囑路雨看好,並且希望她不要“揮霍無度”。曾經的貧窮教會了路雨貨幣的價值,曾經越窮,現在貨幣的分量就越重,作為一個不應該掌控這樣重量貨幣支配權的小孩,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在章馳離開房間的時候,她跑了過:“姐姐,你要去哪?”

 章馳轉過頭,她有很多交代的話要說,但臨到口,全都吞了回來。

 路雨不是一個需要交代的孩子。她其實很有主見,唯一的毛病就是太有主見。

 章馳:“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險的事,也許能回來,也許不能回來,不管怎樣,你都要……呃,好好生活,做個好人。”

 路雨的眼淚刷地從臉上流了下來。

 章馳感覺到拽著自己衣角的手緊了又緊,像最貪婪的淘金客握著一塊世界上最大的金子,那樣緊的,不容許從手中滑落一分一釐。

 路雨:“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的聲音帶著嗚咽,無法抑制的顫抖。

 死亡的恐懼,一路以來無處不在的危機,垃圾島的生存困局,都沒有讓路雨這樣無助地掉過眼淚。

 她察覺到了生命中很重要的東西的流逝,出於一種本能,說不清楚,但就要不管不顧地去攔下。

 章馳抿了抿唇。

 分離是生命的課題,小孩子對於這個課題不甚熟悉。

 大人已經學會了,所以要教會他們。

 “總有一天,我會離開,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

 路雨的眼神帶著迷茫。

 “明天”的隱喻已經超過了她理解的範疇。

 ——“我是說,未來某一天。”

 路雨拽著衣角的手更緊了。

 章馳將路雨的手指一根根從衣服上掰開,剛剛把整個左手打開,路雨的右手又抓了上來。

 章馳:“你得學著懂事。”

 她的聲音刻意放冷,路雨被嚇到,手像被火苗燙著似的收了回來。

 章馳察覺到自己的話有些過分,於是平和了聲音,又說:“在學校不要頂撞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