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3 章 王不見王36
如果她被白銀共和國,或者奧天帝國抓到,會是什麼後果呢?
白銀共和國會想盡辦法從她嘴裡撬出來秘密,最終,在她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之後,毀屍滅跡,這件事情必然要瞞著奧天帝國進行,她從被抓到被處刑,悄無聲息。
如果是奧天帝國抓到她,那麼可以直接省去第一步——對於攜帶秘密的逃跑者,最好的辦法就是斬草除根,以免秘密再落入其他人的口中。
怎麼說呢,很難想象會有一天,垃圾島比外面的世界更加安全。
努力從一頭鯊魚的嘴裡逃出來,然後跑到了一群鯊魚的面前。
章馳:“你覺得會是我嗎?”
紀湛依然用很專注的目光看她——就在這時,章馳突然明白為什麼很多次,紀湛都好像要在自己的臉上尋找什麼。
“我不確定。所以我想見見你真正的那張臉。”
章馳伸手指了指自己仿生皮跟脖子的銜接,雖然,她知道大概率紀湛不會看出來其中的端倪:“我用的仿生皮。”
紀湛:“嗯?”
章馳:“沒有解皮劑和粘皮劑的話,做不到完好無損地摘下來,也不可能粘回去。我沒有把這些東西帶在身上。”
紀湛:“嗯……可以理解。”
紀湛的表情沒有意外或者失望,也許他早就料到了這個答案,他繼續說道:“如果段青確實是你失憶之前的身份的話,那麼你現在很危險。你不應該把這張臉露給任何人看。”
白銀共和國知道了她的臉,她會面臨比被人發現是“六角星”還嚴重的後果。
章馳點頭:“我明白。”
紀湛:“還有一件事。”
章馳:“什麼事?”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武器庫的密碼。”紀湛說,“裡面也許有你能夠用上的東西。”
帶著密碼,章馳離開了監獄。剛好,他們在2個小時之內交代完了一切,在獄警過來催促之前,已經沒有重要的話題需要繼續了。紀湛目送她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章馳回了一下頭。
她就在這個時候想,紀湛靠近她,會不會也是為了那份所謂的絕密計劃呢?下一秒,這個念頭從腦海裡面刪除掉。如果紀湛是為此而來的話,他並不需要坦誠那些東西。
紀湛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再見。”
章馳努力辨認他的口型,讀出來紀湛想要表達的信息,她對著紀湛點頭,轉過身,隨著獄警一起走出監獄重重大門,最後來到剛進來登記的窗口前,工作人員讓她簽字了離開時間,然後,在紀湛的授意下,剛才那兩位載她上山的獄警開上警車,繼續送她下山。
銀灰色的suv已經離開了最初停下來的地點。“拋錨”的轎車留在原地,山上樹木茂密,就在這麼會兒的時間,車頂上已經落了好多樹葉,兩位警察心照不宣,在這裡將章馳放下。
在章馳跳下車的時候,那名女獄警打開車門,衝著章馳的後腦勺說:“我們沒有辦法把你送回家,車的巡邏執勤範圍只在這座山附近,最多,能夠開到一公里以外。”
意思就是她只能夠開自己的車回去。
章馳:“好。”
女獄警又說:“我可以把你送到巡邏範圍的邊界線。”
章馳坐上了那一輛自己來時開的車。轎車發動,呼啦啦的風將車頂的落葉狂卷而下,獄警在前面開道,為了防止有人加塞,章馳將車開得離警車的車屁股很近。
警車可以暫時地保證她的安全。
章馳一邊開車一邊查看道路狀況——下了山之後要穿過一個隧道,裡面的燈不是很亮,車開進去,噪音很大,這種視覺和聽覺雙重模糊的情況下,是很好的埋伏點。
在提心吊膽中,車順利駛過隧道。
隧道里面沒有別的車,來這座山的人不是很多,隧道入口的位置有很顯眼的虛擬投影,寬寬大大,像正在流動的瀑布,掛在隧道最頂端,“卡洛斯隧道”這幾個凸刻黑字的上方。
——“卡洛斯監獄由此去。非訪客請止步山腳。”
這裡已經不對外開放了。
車流量很小,到隧道口,警車停了下來。空空蕩蕩的道路上沒有發生城市裡最常見的,每當前面一輛車慢了一點,後面的車就用喇叭聲踹前車車屁股的場景。獄警無視道路安全,直接打開車門,跳下來,走到章馳的車窗邊敲了敲。
章馳打開車窗,女獄警說:“就到這裡了。再往外面走,我就需要打報告了。”
警用皮卡在原地打了個轉,隻身鑽入漆黑的隧道中。章馳在後視鏡中目送警車離開,然後,她打開了石種的“閥門”,在腦子裡面開始觀看交通線路。
灰白色的數據流像蛛絲一樣交織在眼前,豎列的數據上上下下跳舞,閃過去的數據快得肉眼幾乎無法捕捉,但很奇怪的是,她的大腦完全掌控數據運行的全過程。
如果用電腦來作比喻,現在可以稱之為開機,數據調整期。
接下來,數據開始成網狀交疊,灰色的數據流開始變得有色彩,三色,五色,十色,圖案像是沾滿了肥皂液的泡泡網,推波助瀾的風吹過來,畫面就從數據交點之中跳了出來,膨脹,放大,到最後形成逼真的影像。
章馳伸出手,指腹碰到了畫面的邊緣,圖案直接將她的手指吃了進去,剛好缺失了她手指大小的畫面。
這些影像可以稱之為幻覺。
除了她自己,沒有別人能夠看見。
看了大概十分鐘,大腦開始出現疼痛感,她的身體素質比紀湛好很多,至少,沒有出現紀湛從乾井回公寓時,那種有氣無力到說話都費勁的樣子。
也許是因為基因編輯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她身體裡面那一株生命力頑強似蟑螂的紫背英菘。
她的痛感也許跟紫背英松共享,因為就在此刻,她好像聽見了有人在罵她。
——“骯髒的人類”“醜陋的人類”“你在做什麼”“你到底在做什麼”……
掌心血肉包裹的種子跳來跳去,因為長的位置比較深,撐起來的皮膚反而不那麼明顯,能夠感覺到小山丘一樣的凸起。
章馳突然懷疑這個種子並不是一直處在休眠狀態——它一直很清楚地感知這具身體的運作,在剛才,在卡洛斯監獄裡面隱忍不發,直到現在,它惶恐這種痛苦狀態會在之後頻繁出現,於是不再願意忍受。
章馳掐了一下種子。
大腦中有微弱的尖叫聲。
種子沉寂下去,鼓出的一小塊皮膚回縮,手摸上去,還算是平整。
章馳關閉掉閥門,數據不再流出,清晰的影像在她的眼前呈現馬賽克狀的斑斕,唰的一下,全然不見。
多視角的體驗很奇妙,道路狀況尚佳,沒看出來有什麼埋伏,那輛灰色的suv早就消失,海恩科技也不會在城市使用熱武器,只是石種連接的片區有限,兩個西南方向的石種,城市的中心區域看不見。
她突然理解為什麼石種對海恩科技來說這麼重要——從另一個,非利益的角度。
整個城市盡在手掌之中,重要樞紐和傳輸數據都變作棋盤中可以操縱的棋子,全知全能,一種……
做上帝的感覺。
***
“廢物!廢物!”費程一腳踹向艾瑞,這個素以堅固耐用高攻著稱的仿生人就在這當胸一腳之下躺倒在地。
進攻型的仿生人偽裝性弱,在人類的環境中待得越久,被發現端倪的可能性就越大,在行動失敗之後,艾瑞馬不停蹄地滾回了修理屋。
出乎意料,他還沒有上報行動結果,主人就已經等在了修理屋。
也許他想要等的是一個好消息。
他沒有能夠帶回來好消息。
“滾起來!”
艾瑞從地上彈起,以腳為圓心,腦袋在半空劃過一個弧線,他跟個靶子一樣規規矩矩地又立回了費程的面前。
“回去你自己的家。”
費程一聲令下,艾瑞走到房間角落的位置,那裡有一個高大的木質書櫃,快要抵到天花板的位置,書櫃分為上下兩節,下面是完全實木的櫃門,上面是玻璃門加同色系的門框,玻璃門裡的書櫃東倒西歪地放著幾本精裝書,艾瑞打開櫃門,手伸到倒在最左邊的那一冊書上。
書的質地堅硬,無法被輕易拿出來,剛好卡上面和下面的隔板之間,好像有一個承託在底部的無形的滑軌,書穩穩當當地順著一條直線往外滑動,在即將被拿出來的時候,客廳中間鋪有地毯的那一塊地,連地毯帶實木地板一塊被掀了起來。
方方正正的入口,有客廳茶几三倍大,入口就在茶几旁邊,完全空曠的一塊地,可能因為別墅一樓佔地面積不小,這一處的空白並不顯得突兀。
燈光將入口照亮,一個長長的樓梯,梯子很深,到下面半截,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延伸到哪裡,這個梯子還不是入口的全部,艾瑞手從剛才那本書上挪開,按到旁邊那本橫倒在書架上的書上,封面的位置,傳感器識別完畢,梯子旁邊緩緩推出來一個成年男子身高長度的箱子。
艾瑞自覺地走到入口,打開箱子,躺進去。
他閉上眼睛,躺得安詳。
箱蓋緩緩從他頭上降落,徹底將人封嚴實後,箱子降了回去。費程走到書架邊,抽動最右側的那本放得相對規整的精裝書,箱子一個接一個地從地下抬了上來。
五個仿生人規規矩矩地站在費程的眼前。
仿生人的製作成本很高,由於法律問題,他們沒有辦法擴大生產,甚至連製造需要的精密零件和傳感器都必須偽裝成其他正常訂單的方式多次少量購入,以免引起監管部門的警惕——
這是比血清還要高危的警戒線。
每一個仿生人都很珍貴,花費漫長的時間偷偷摸摸的出生,不到必要時候,不從儲存箱裡面站起來。
那個女人,隨隨便便就毀掉他那麼多的仿生人。
她在電話裡嘲諷他。
好像她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好像她根本沒有將他放在眼裡。
仇恨是一根紮在心理的刺,當你突然想起來,被紮了第一下之後,痛感就會慢慢從那根刺生長的地方蔓延,讓你的大腦和身體經歷一場你自己都沒有辦法操控的風暴,最後,痛感退卻,理智佔領高地。
“魏易,你一定要死。”
費程對自己說。
***
半天時間,早上還死氣沉沉的市區街道人滿為患,各個示威團體高舉橫幅、電子紙、塗鴉紙、廢紙板,穿著分門別類的衣服,款式不定,由顏色來區分你我。
紅色系的都是一群三十歲往上的成年人,走在最前面那個人舉的橫幅是“反對使用建築機器人”,藍色系的是反戰遊行團隊,什麼樣的人都有,老人小孩大人,拖家帶口,很多人手裡還拿著裝雞蛋的籃子,遇見市政的建築就免費贈送,警察追過去喝止,也被砸了三五個雞蛋。
“動物保護協會”“素食主義協會”……
有一隊遊行隊伍不知道做什麼的,沒有穿相近顏色的衣服,統一頭上戴一條內褲,褲頭倒放,剛好卡在額頭的位置,引起記者的圍觀和拍照,其中一個記者將話筒抵到隊伍最前面那個人的嘴邊,城市高空熒幕轉播畫面,系統自動識別了他說話的內容。
章馳透過前車玻璃看了一眼幕牆,字幕顯示的是——
“窮得只剩下一條內褲了。”
章馳:“……”
遊行人群大多都是城市的無業人口,還有一些上班時間不固定的工作人口,或者本身,就是靠遊行生活的人。
戰爭的消息並沒有將這座城市籠罩進恐慌當中,也許,他們出於對白銀共和國軍事力量的自信,也許,他們並沒有認為自己也將捲入戰爭當中。
戰爭很重要,但還有很多事情也很重要。
這其實是一個好現象。
當所有人都去關注本來不該由他們操心的大事的時候,才是真正危險的預兆。
世界會毀滅嗎?
太陽的光很和煦,打在轎車前車窗玻璃,章馳放下了擋光板,熙熙攘攘的人群從車旁經過,這是一條斑馬線,沒有紅綠燈,行人要經過之前抬手,所有的車就會自動停下來——法律規定。章馳剎了車,一個雞蛋砸了過來。
她是斑馬線外這一排轎車中最早剎車的那個。
然後,遊行的人從她面前經過,更多的雞蛋砸到了前車窗玻璃上。
所有人蹬蹬蹬跑走。
章馳思考了片刻,最終發現,她唯一做錯的是開了一輛好車。價格高昂,在一眾等待的轎車中看起來最欠。
她皺了一下眉頭。
仇恨被擴大了。從前是晚上,現在是白天和晚上。從前是背地裡,現在是明目張膽——對富人的仇恨變成一件相當正義的事情。
章馳點開了自助清潔按鈕,車上的蛋殼和粘液被清洗乾淨,再之後,她避開了人多的街道,繞路了十分鐘,總算開到公寓入口處。
停車場在地下,光線昏暗,章馳開車進去的時候,忽然感覺眼睛晃了一下。
那一點光很快就消失,像是刀,鋒利的某種金屬。
危險的感覺直達神經中樞,章馳開始倒車,車的質量很好,直接衝破了攔截杆,報警聲響個不停,紅色的燈光從眼前晃過,她已經退出了停車場的入口。
就在這時——
一道影子從左側的視野中閃過,啪的一聲重響,一個人粘到了車窗玻璃外,雙手大張,手臂打開,指腹按壓在車窗玻璃上,相當黏著的狀態,支撐他的身體上下運動,正常人類手指的摩擦力不足以在斜面上支撐身體不往下墜——
仿生人。
電光火石之間,剛才退出來的入口處再度奔跑過來兩三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仿生人,短髮男性,遠距離目測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左右,穿不同顏色但款式相同的t恤和運動鞋,跑步速度快到空中出現殘影,就在抵達車外10米的距離,原地起跳。
咚!
巨響從車頂傳來,車內震感明顯,接二連三,剛才埋伏在停車場內的仿生人跳上車頂,其中一個快速滾到轎車前蓋,四肢像蜘蛛一樣吸附在金屬外殼上,章馳腳踩油門加速,方向盤左搖右擺,跳下來的仿生人堅強得像石頭裡的雜草,風怎麼吹都不肯躺倒。
他利索地爬到最前頭的位置,右手手掌從中間一分為二,機械滾軸快速運轉,閃著寒光的鑽頭從手腕處鑽了出來,咚咚咚,滋滋滋——
轎車車蓋被掀了起來,這群仿生人想要逼她從車上下來。趕在轎車零件被徹底摧毀之前,章馳拐了個彎,一腳猛踩油門,加速狀態制約了爬在車窗玻璃和車前蓋仿生人的移動速度,本來已經將鑽頭扎進車裡的仿生人抖了一下,他被捲進了車底。
反應速度很快,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內,他按住車蓋彈了回來。
——嘭!
車撞在了牆上。
“嘎吱——嘎吱——嘎吱——”苟延殘喘的手臂在空中擺動,隨著中控系統的崩潰,機械運轉的速度越來越慢,仿生人低下頭。
他的肚子被撞扁了。
卡在轎車和牆之間。
哐。
他垂下手,系統停止運轉。
章馳打著方向盤倒車,“死”掉的仿生人從牆壁和車頭的夾縫中掉了下來,另一個爬在車頂的仿生人補上了之前那個仿生人的位置,爬在轎車亂七八糟的走線當中,手掌從中間打開——再不下車,她有幾率因為轎車起火死在車裡。
章馳甩動車頭,仿生人矯健的身手因為轎車不規則的挪動滯緩,章馳打開車門,趴在左邊車門的仿生人直接被她拍飛了出去,堅固的車門從承軸處折斷,也大力出了奇蹟,嘭的一聲砸在那個仿生人的上半身,給還沒有瞑目的腦袋加了個密不透風的鋼鐵小棉襖。
安全帶直接被她扯斷,儲物格里的阻緣槍被掏了出來,在章馳手掌心打了個轉,對準那位不幸被砸扁,躺地上正試圖用兩條腿支撐站立的仿生人,藍色射線潤物細無聲,幾槍之後,悄無聲息將他的神經連接跟中樞系統切斷,兩腿停止運動。
現在廢了兩個人。
汗水從章馳的頭上流下來,還沒有等她喘口氣,剛才在車頂的仿生人突然撲到她的頭上。
相當於兩個成年男子體重的力量壓在章馳的肩頭,骨頭因為突然的襲擊悶響了一下,冰冷的金屬手臂從兩側夾擊,她好像三明治裡面最美味的那一片火腿,只等待吐司沒有懸念地壓過來,這盤菜就算是熟了——
章馳抓住那兩條胳膊。
用力,一點點將它們別開。
跟正常人相比,仿生人的進攻路徑更難以預料,他們可以同時將注意力放在兩個不同的事物上,或者說,他們的系統允許他們多線程運作,卡住她脖子的腿還在用力,兩條胳膊的力量也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