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賀蘭熹環顧四周,四面均是厚重的牆壁,沒有一絲光亮從外面透進來,自然也找不到出口。整間密室除了牆上的壁畫之外只有九根支撐著天花板的柱子,柱身上刻有古老神秘的浮雕。
賀蘭熹覺得這些浮雕很是眼熟,若他沒有記錯,他在《機關要學·進階》中看到過它們。
浮緒仙君乃太華宗《機關學》的奠基人,有不少相關的著作,這次給他們出的便是這一道機關題了。
宋玄機的目光快速掃過九根柱子,稍作沉思,召出隨身佩劍,用劍光在牆壁上劃出一道道複雜的曲線。
賀蘭熹看著宋玄機解題,提醒他:“祝如霜不擅《機關學》。”
不是他在背後偷偷說同院道友的壞話,但祝如霜在《機關學》上的糟糕的確和他在《九州史》上的不相上下。這等難度的機關,祝如霜再解三年都未必解得出來。
假使來到這裡的只有祝如霜一人,那他的腳步應該到此為止了,但他身邊還有個“林澹”。如果“林澹”能順利解開密室機關,更加證明他並非等閒之輩。
“嗯。”宋玄機劃出最後一劍,密室上方傳來咔嗒一聲響,緊接著是一陣機械鎖鏈轉動的聲音。
——轟。
一行階梯從上方緩緩落下,通向前方未知的黑暗。
賀蘭熹自然而然地和宋玄機對視了一眼,宋玄機朝他輕輕頷首,先他一步踏上了階梯。
賀蘭熹緊隨其後。兩人走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視野豁然開朗。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宏偉空曠的大殿,賀蘭熹和宋玄機置身其中,宛若茫茫沙海中唯二的白色蘭花;一座巨大的神像矗立在大殿正中間,彷彿是這龐大空間中唯一的存在,即便抬頭也無法仰視其全貌,但憑藉神像的穿著便可知這是浮緒仙君的神像。
賀蘭熹雙眼驟然睜大。他直愣愣地看著眼前巨大的神像,寒意猶如一雙冰涼修長的手,漸漸爬上他的雙腿和脊背;他的頭皮陣陣發麻,胸口也無法控制地泛起了噁心。
本應莊重神聖的神像此刻竟散發著讓人作嘔的惡臭,只見“浮緒仙君”的胸口被破開了一個大洞,惡臭因此而來;黏膩汙穢的黑色液體從洞口不斷蠕動蔓延,形成一條條腐爛的藤蔓,遍佈神像全身,好似一截截被人刻意扭曲的肢體。
神像雙手已被折斷,臉亦是面目全非,雙耳只剩下了一隻,兩行血跡從空洞的眼中滑落,眼珠掉落在神座旁,像是被誰輕飄飄地踩了一腳,帶著灰塵的腳印清晰可見。
宋玄機微微側眸,道:“賀蘭時雨?”
賀蘭熹面色蒼白,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時都忘了要言簡意賅:“放心吧我沒事——【鬼相語】在哪裡?”
宋玄機略微頓了頓,才道:“找。”
即便知道希望不大,賀蘭熹還是強忍著噁心,和宋玄機一起在神像上和大殿中仔細找了個遍,果然不見【鬼相語】的蹤影。
一般人慾圖【鬼相語】,到手之後走人便是,實在沒有必要對浮緒仙君的神像如此噁心的凌辱。那人這麼做,是為了洩憤,還只是單純覺得……好玩?
祝如霜不可能對浮緒仙君不敬,能做出這等事情的只有一人。
祝如霜和林澹從浮生若夢中脫逃後,和他們一樣來到了密室。林澹不知用什麼方法,暫時讓祝如霜失去了意識,自己則破解機關要法後來到了神像大殿。
林澹拿走了【鬼相語】,並對浮緒仙君的神像瘋狂地施虐凌辱。做完這一切後,他若無其事地回到祝如霜身邊,將人從陵寢中帶了出去,並聲稱自己只是無意間歪打正著地破了密室之謎。回到西洲後,林澹天真無邪地繼續扮演著林家小公子的角色,甚至還要在現世和祝如霜再成一次婚。
林澹自以為天衣無縫,殊不知無情道院從不養廢物,祝如霜能被選入其中,就意味著他絕不會乖乖令人擺佈。
賀蘭熹猜測,祝如霜已經在懷疑【鬼相語】在林澹手上,為了不打草驚蛇並暗中調查真相,他假意留在林澹身邊,並同意和他完婚。
祝如霜深知,只要他成親的消息一傳出去,無情道院不可能放任不管。他知道他的道友們會去找他,也知道他的兩個道友能輕而易舉地來到陵寢終點,為他徹底證實他的懷疑。
無情道三人在一起生活學習了一年,哪怕在言語交談上“不熟”,他們依舊是太華宗內最瞭解,最信任彼此的人。
賀蘭熹眉間緊蹙,神色異常沉重。他盯著神像臉上唯一完好的雙唇,只覺那嘴角輕輕勾了起來,朝他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
西洲,林宅。
今日林家小公子大喜,林府上下淹沒在一片喜慶的大紅色之中。林家世代經商,人脈自是遍佈天下,此刻賓客盈門,高朋滿座,其中更是不乏西洲一些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當然了,要是論有頭有臉,放眼整個西洲又有誰能比得過西洲少主長孫經略呢。
西洲小霸王一句“本少主不欲與旁人同桌”,林府就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個單人桌。喜堂前,一對新人已經開始“一拜天地”了,長孫策卻還在鼓搗他帶來的一堆傳音符,鼓搗得滿頭大汗,心急如焚。
他厭惡無情道院,也看不慣那三個啞巴似的冷美人。他之前的幸災樂禍和陰陽怪氣也句句發自肺腑,但真要他眼睜睜地看著無情道的弟子被迫成婚放棄修行,他又好像不樂意了。
所以宋潯和賀蘭熹究竟死哪去了!這幾日他不要錢一般地不知道用了多少張傳音符,愣是聯繫不上那兩人。
太華宗年輕弟子中最強的兩個,總不至於幾日之間就死在了沙漠裡吧?
長孫策罵罵咧咧地正要再用一張傳音符,忽然聽見了賀蘭熹的聲音:“長孫經略?”
長孫策嗖地抬頭:“賀蘭熹?”
賀蘭熹:“嗯。”
長孫策怒鬆一口氣,罵道:“你們是去沙漠裡成親了嗎,這都多久了還不回來!”
賀蘭熹那頭停頓了一下:“在回去的路上。林府情況如何?”
長孫策:“不如何!剛‘夫妻對拜’完,馬上要送入洞房了!”
賀蘭熹正御劍而行,聽見長孫策這麼說就放心了——沒入洞房的成親算個屁。
賀蘭熹道:“你去搶親。”
長孫策猛地站起身,大驚失色:“什麼?!”這一聲叫得實在太大聲,引來了不少賓客側目。長孫策趕緊又坐了回去,壓低聲音道:“你瘋了?我在西洲是什麼身份你讓我去搶祝雲的親?”
賀蘭熹無聲地笑了一下:“怎麼,祝如霜配你難道不是綽綽有餘嗎?”
“這是配不配的問題嗎,我又不喜歡男的!等下,”長孫策腦子一轉,突然意識到一件大事:“賀蘭熹,你剛剛是不是和我開玩笑了?!”
一不小心忘了形的賀蘭熹哽了哽:“……話多多辣椒水。”
長孫策恍然大悟,十分得意:“我找的藥好用吧,好用你就多用點。”
賀蘭熹:“我馬上到林府,你拖住。”
長孫策:“你讓我怎麼拖住啊!賀蘭熹?賀蘭熹!”
傳音符化成了灰燼,賀蘭熹那頭也徹底沒了聲息。
長孫策氣急敗壞地暗罵了兩聲,抬頭朝喜堂的方向張望。
這場婚禮是在林府辦的,按照傳統嫁娶的規矩,應該算林府娶妻,但鳳披霞冠的卻不是祝如霜,而是林澹。長孫策之前聽人在席間議論過此事,說是林澹甘願如此。
隨著一聲“送入洞房”,頭戴喜帕的林澹在喜娘的攙扶下往內廳走去。祝如霜面色平靜地跟在林澹身後,忽然停下了腳步,朝外頭看了一眼。
長孫策咬了咬牙,霍地站起身,高喊道:“等等,我不同意這門親事!”
此話有如驚雷落下,滿座賓客的目光都聚在了長孫策身上,原本嘈雜喧鬧的宴席驟然鴉雀無聲。祝如霜也向他投來了視線,他竟在那常年寡淡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驚訝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