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殺了這群狗官!
“也不知那宏昌糧鋪是什麼來路,竟能接洽到這筆大買賣!”
“聽說那購糧之人,乃是太子殿下,他要買這些糧食,也是為了賑濟災民哩!”
糧市中,幾個糧鋪夥計閒暇無事,正湊在一起交頭接耳。
他們都是近來受掌櫃指派,從各地押運米糧來開封城的,既是運糧前來,這些人自然都收到了些許風聲。
“我也是聽咱東家說的,說是太子找開封府官老爺買糧,而那宏昌糧鋪的吳大掌櫃,正是知府老爺的心腹,沒瞧見麼,剛剛那吳大掌櫃親自押糧呢!他是何等身份,怎會親自領著夥計押運糧食?而他方才所往的方向,是那開封府衙呢!”
人群中,一個骨瘦如柴的米鋪夥計正說得火熱,手舞足蹈渲染半天,他又瞪大眼睛,煞有介事做出判斷:“依咱看,這吳大掌櫃正是要給那太子送糧!”
這些市井小民,最愛聽的便是那官宦人家奇聞趣事,如今聽到“太子”二字,一眾人全都翻起大眼睛,聽得精神抖擻。
“果不其然!”
“若真是太子殿下購糧,那可是好事!”
“你想想,太子殿下要賑濟災民,這可有好幾十萬人,這宏昌糧鋪的糧食能夠嗎?等宏昌糧鋪糧食不夠時,不得來咱們幾家糧鋪大肆採購?”
“到那時,各掌櫃掙了大頭,怎不會多賞個三瓜倆棗的,供咱們樂呵樂呵?”
一說起賞錢,夥計們個個眼裡放光。
也有人擔心:“可官府並未發出通告,這些消息萬一是假的怎麼辦?又或是……他只找那吳大掌櫃一家買糧呢?”
先前那夥計擺擺手道:“嗨,擔心那作甚?如今開封府糟了災,咱們掌櫃的手裡有糧,還能賣不出去麼?”
他又瞪大眼睛,比了兩根手指出來:“你們可知道,咱這開封城裡,一斗米得賣近二十文哩!”
“嘶!”
眾夥計紛紛倒抽口氣,個個臉上都現出吃驚神情。
這些人常年與米糧打交道,對於糧米價格最是熟悉,他們自知道,尋常時候,一斗米撐死了七八文錢,便是隆冬臘月裡,一斗米也不過十文左右,可如今這米價,較平時番了一倍有餘,可想而知,運糧到這開封府售賣,是筆穩賺不虧的買賣。
“嘖嘖,賣這麼貴,就給咱發那點薪俸!”
有夥計已搖頭唾罵起自家東主了,這是他們這些人的慣用話題,無論聊天話題從何處開始,大多會以類似的牢騷話結束。
一聽那句牢騷話,眾夥計也感同身受,自然紛紛出聲腹誹,貶駁起自家掌櫃。
“閃開閃開,都閃開!”
“讓一讓,都讓一讓!”
卻在這時,打遠處跑來一班公門中人,那些人個個一身玄色錦服,氣勢格外駭人。
夥計們哪裡敢招惹他們,趕忙讓出條道來,供這班公人官差通行。
這一班人馬人數不少,足有近百餘人,他們穿過街道,直往那宏昌米鋪而去。
待他們走遠,夥計們又聚在了一起,探頭張望道:“咦,他們這是作甚?看這架勢,似要查封那宏昌糧鋪?”
有好事湊到近前,打探了一番,立時興奮地跑了回來道:“不好了,果真那宏昌糧鋪叫人查封了,說是那吳大掌櫃犯了事,參與了什麼……什麼堤壩貪腐案子,叫太子殿下給抓起來了!”
“什麼?”
眾人一聽,紛紛嚇得直吐舌頭道:“堤壩貪腐案?”
有夥計好奇道:“那吳大老爺不是背靠那知府老爺麼?”但這話剛一出口,這夥計就遭人翻了個白眼:“知府老爺?”
另一人伸出根小拇指,朝先前那夥計比了比道:“知府老爺在太子殿下跟前,只能算這個!”
那夥計登時傻眼道:“這麼說來,連那知府老爺也……”
眾人一聽,俱都瞪眼蹙眉,不再再多言語。
讓他們妄議太子,他們倒還敢——畢竟太子離他們很遠,與他們這些糧鋪夥計八杆子打不上邊,可讓他們背後議論本地知府,他們可不敢。
畢竟這些夥計背後是各大糧商,而那些糧商哪個不與本地官府有過來往?萬一瞎議論說錯了話,叫人將話傳到掌櫃的跟前,再傳到那府衙裡面,麻煩不就來了?
眾人正自噤噤不語,忽地有個夥計拍著大腿叫了起來:“這可是件大事,萬一那宏昌糧鋪和知府老爺都出了事,那咱城中糧市豈不要有大動靜?可得回去知會東家一聲!”說著,那人當即轉身,朝自家糧鋪跑去。
其餘夥計一聽,也紛紛點頭,各自散開回了糧鋪。
宏昌糧鋪被封的消息,很快在糧市裡傳播開來,那些掌櫃可不比夥計,他們知曉的內情要多得多,他們都很清楚,這宏昌糧鋪的背後,是開封府尹吳仁行,而這糧鋪被封,也基本預示著吳仁行出了大麻煩。
這件事,更揭示了另一謠言的真相,先前傳說太子找吳仁行購糧,壓根是子虛烏有,這謠言既已告破,說明糧商們囤下的糧食,壓根就沒有買家。
那他們的糧食賣給誰?難道是這些糟了災的百姓,他們哪裡來錢買糧,但是如果將糧食運回去,那這一來一回,損失的運費咋辦,一時之間,所有的糧商都沒辦法,只能先堅持一陣,看看情況再做決定。
然而沒等兩天,他們又迎來另一個壞消息。
“宏昌糧鋪,又重新開業啦!”
還是原來的夥計,還是原先的糧鋪,只是再不見那吳大掌櫃。
然雖沒有那吳利坐鎮,但並不影響糧鋪開業,更不影響它低價售糧。
宏昌米鋪剛一開業,便打出告示:“因著本米鋪改換東主,現決定依市降價,現大米價格:一斗米十二文!”
十二文的價格,雖較之原先平價稍高一些,但比當下的糧價可便宜不少。
一時間,這糧市又熱鬧起來,那些遭災並不嚴重,還有些餘錢的百姓頓時歡欣鼓舞,紛紛爭搶購糧,而糧商們則亂了手腳。
人家賣十二文,你賣二十文,鬼還上你家買糧?
宏昌糧鋪是城中最大糧鋪,原本就米糧充足,再加上前陣子,從外地調來大量糧食,現下是城中供糧大戶。
有其帶頭降價,其他糧鋪怎敢不降?
不降也行,大可以將糧食運回去,但那一來一回,損失的運費呢!而且其他州府又沒有水災,糧價可並不虛高。
辛辛苦苦搶運來的糧食,到頭來只能平價售賣,糧商們可算是吃了大虧。
要知道,臨時搶運,付出的運費本就較尋常價格更高些,這些糧食的本錢已近十文,但不賣又能怎麼辦?
今日賣還能搶個十二文的高價,待到明日那宏昌糧鋪再降價,你能頂得住?
所有糧商都心知肚明,宏昌糧鋪已是官家所有,背後操縱價格的是太子,人家囤了天量糧食,想控制糧價,再簡單不過。
眾糧商吃了大虧,心裡可將那吳仁行恨了個半死,他們倒想將吳仁行揪出來問一問,究竟是從哪傳出的小道消息,又為何要興師動眾運了大量糧食到開封來,可這答案,他們是永遠得不到了。
第二天一早,官府正門前已頒下通告:“開封府尹吳仁行,通判宋良知、商賈吳利,勾結串謀,私吞朝廷修河款,致使河堤潰決,洪災肆虐,荼害城中百姓,其罪大惡極,依律判:斬立決!”
此通告一出,滿城震驚。
“狗日的東西,原來就是他們以次充好,才修得那鬆軟河堤,叫大水一衝就散了架!”
“哼,早就知道那河堤不經用,這下可好,終於有人能治那知府了!”
百姓們久居河岸,大多數人都能看出那河堤多少是有問題的,但他們一非專業人士,二來無權無勢,怎敢挑官府老爺的毛病?現下終有人查出要犯,將罪魁禍首查出,當真替百姓出了口惡氣。
百姓們正處在洪災肆虐的悲痛中,正是哀憤交加,這時聽到真相,豈能不激動興奮?
“殺了這狗官!”
“何時斬首,咱要去現場觀斬!”
群情激憤聲中,斬首那日終於到來。
這一日,開封府城中,可謂是萬人空巷,所有人都跑到那府衙前的菜市口,觀看行刑斬首。
此刻,那菜市口的監斬臺,已叫人圍得水洩不通,人群正中央的臺子上,三名貪官要犯跪在地上,已嚇得不成人樣,嘴裡更是連哭帶喊著。
“還請諸位饒命,我再不敢貪了!”
“太子殿下,我是朝廷官員,要斬首必須皇上下旨!”
“太子殿下,我知錯了,我要揭發,我知道很多官員罪證。”
看到平日裡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府衙官老爺,此刻這般卑賤惶懼,百姓們興奮不已,若沒有這些人貪墨枉法,他們又怎會失去至親,失去自家田地房屋?
“殺了他們!”
“殺了這些狗官!”
“貪贓枉法,不得好死!”
一聲聲呼喊聲裡,劊子手已舉起大刀。
“嗖!”
大刀落下,血濺當場。
“好!”
所有百姓齊聲叫好,場面一時失了控。
任誰身處其間,聽到周身無數叫好聲,此刻怕都要耳鳴腦熱,那叫好聲,歡呼聲連成一片,最終又混作一團,變成了震耳欲聾的嗡鳴聲。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還有人揮手呼喝。
唯有一人,此刻正站在監斬臺前,看著那滾落在地的吳仁行頭顱,面無表情。
正是數日之前,因為水災失去年邁老母的那個壯漢,彼時的他,也正是這般面無表情,扛著自家老母的屍身離去。
此際,凝望著那滾落的頭顱,望著這罪魁禍首終於伏法,這壯漢仍是一臉冷滯,怔怔望了許久,他終於回過神來。
他未像其他人那般痛哭歡笑,反是回過身去,朝著府衙正門方向,緩緩跪了下來,而後,鄭重磕了一頭。
這壯漢不言不語,但他身形高大,稍一動作便引人矚目,很快,便有百姓注意到他的舉動。
“對啊,是太子殿下砍了這狗官,替咱們報了仇!”
“咱們給太子殿下磕頭謝恩!”
齊刷刷地,一眾百姓全都轉過身,朝著府衙方向磕頭謝恩。
“多謝太子殿下!”
“拜謝太子殿下!”
……
“終於結束了……嗎?”
府衙中,朱標望著烏泱泱的人群,低聲自詢著。
方才一場斬首,讓他看到開封百姓的群情激憤,讓他看到百姓們因這水災遭受了多大苦楚,那壯漢沉默叩首,百姓們哀慟哭嚎,一幕幕全在他腦海裡迴盪。
真的結束了嗎?顯然還沒有?
雖然他已將罪魁禍首斬首,雖然他已重新分派了府衙官員,找到了人來料理開封政務,雖然他已平抑了災區糧價,發放了大量賑災糧食,穩定了災區民生。
但這些,對於飽受水災禍害的百姓來說,還遠遠不夠。
眼下還有著諸多困境,大水尚未退乾淨,那城門口仍是一片洪澤;諸多良田仍遭洪水侵泡,顯然今年已不可能再出糧食;諸多百姓沒了田產房屋,斷了生計來源,一旦賑災糧發完,這些人都得餓死。
而朝廷是不可能源源不斷提供賑災糧食的,得為他們找到生路。
朱標耳畔,響起陸羽的提示:“這黃河河堤,總歸是要人修的,剛好以工代賑,組織災民修河堤,前期以賑災糧支付工錢,後期待可換成銀錢……”
“……”
“對!”
朱標猛一咬牙道:“以工代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