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復生祭奠
直播的彈幕瞬間炸開了鍋。
[我去雞皮疙瘩起來了,好嚇人啊]
[所以是校園恐怖主題嗎?]
[b組竟然全都上場了??三個樂隊十個人編排得開嗎?]
[風格差這麼多,位置又重複,不會打架嗎?]
[不會又是塞一堆人唱秦一隅的歌吧?]
[可是剛剛那個全員合唱很震撼啊!]
[不是很看好,噱頭大於內容]
[看到某些人就不想看了]
……
回到觀戰廳的倪遲盯著大屏幕,忽然意識到直播帶來的另一種互動效果。他之前看過好幾次b組的彩排,知道他們的主題。現在再看這些彈幕,難道不像是另一種形式的霸凌嗎?
舞臺上的燈光跟隨鼓點明滅了三次,天花板上降下長方形的四束藍色燈光,將正中心的秦一隅圈在其中。
鼓速變慢,電吉他和合成器音色鋪陳出一種漸強的不安,貝斯仍舊如幽靈般埋伏著。
頂光照亮了秦一隅英俊的臉孔。這張臉頭一次沒有滿不在乎的笑,沒有一絲一毫的驕傲和瘋狂,乖順得判若兩人。
他立在麥前,雙手垂於身側,背景屏上是手寫的歌詞。左側特寫屏幕對著他的臉,黑沉沉的瞳孔裡沒有生機,只有疑惑。
[認真凝視照片上的人
難道是我死而復生?]
而這時候,其餘的所有樂手再次齊聲合唱,歌詞在觀眾池頭頂的屏幕上漂浮。
【“大家不要告訴他。”】
困惑更深,秦一隅略微偏頭。
[是什麼殺死了我?]
鼓點驟然加速,電吉他爆發出嗡鳴,壓迫感極強。
【“快點!快點抓住他!”】
觀眾池裡有人驚呼。
“和聲的詞是丟手絹的歌詞!”
繡眼握著吉他撥片的手一停,對著話筒,發出一聲“噓——”。
器樂聲在至高處驟停,所有人的心都懸到嗓子眼,在長達兩秒的寂靜中,心跳變得如此清晰,瘋狂撞擊胸膛。
咚咚——
極重的鼓點猛地敲下,器樂突然重新出現,所有樂器同一時間精準爆發,如百鳥齊鳴,萬獸齊吼。
燈光隨鼓點節奏極速閃爍,配合著器樂狂歡。
“草,這個編曲太炸了。”
“李歸你敲的是我的頭骨吧!”
而秦一隅爆發的核嗓甚至衝破了這爆裂的器樂編排,衝破了電吉他嘹亮的嘶鳴。
[是什麼殺死了我!!!]
一個死去的靈魂躍入地獄,在怒火中咆哮。
臺下的樂迷無一例外地被他突如其來的核嗓鎮住,只能怔忡地望著臺上的人。
聲波衝撞四肢百骸,彷彿一陣狂風,捲走了一切,只剩下感受音樂的一雙耳朵和心臟。
舞臺燈亮起,猩紅色瀰漫開來。
秦一隅仍在光線圈定的方塊中,抬起手,握住麥克風杆。這時候大家才發現,他左手大拇指上竟然纏著一根白線。
而在這時,核嗓又絲滑地轉變為清嗓。
他閉著雙眼,皺眉,敘述所有傷害。
[背後陰魂不散的腳步聲]
一旁的南乙也被頂光照亮。
他的紅色上衣幾乎融入整個舞臺之中,亮銀色貝斯更像是閃著寒光的刀,右手手腕戴著形似手銬的手鍊。頸間火紅色的吉他撥片,像一枚小小的外置心臟。
他神色冷漠,微抬著頭,半垂著眼望著臺下的人,接在秦一隅之後進行二重唱。
聲音比神情還要冷。
(“你為什麼要躲?”)
兩人的歌詞分開來,前者是白色,寫在背景屏幕上,後者則是血紅色,像油漆一樣噴在觀眾頭頂的天幕。
左右特寫屏幕分別對準了兩張截然不同的臉孔。
或許是因為眼傷未愈,南乙的雙眼仍舊泛紅,沒化眼妝,下眼瞼也是紅的,淺色的瞳孔在頂光下幾乎透明,睫毛陰影閃爍。整張臉呈現出一種強烈的、病態的非人感。
[菸頭燙在手臂上的傷痕]/(“我們又不對你做什麼。”)
[他的舌頭圈定我社交半徑]/(“你還在和他一起玩麼?”)
[我的顱骨熟悉他鞋底花紋]/(“你看你多像只螞蟻啊”)
這時候,臺下的眾人才反應過來。
“天哪……”
“秦一隅唱的是受害者的經歷,南乙唱的霸凌者說的話……”
燈光全滅,只留下秦一隅獨自一人,架子鼓節奏變了變。
他睜開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是誰殺死了我
我就復生在誰夢中]
臺下五千名觀眾,其中不少是其他樂隊的樂迷,也有很多從一開始就對b組有偏見,對恆刻有偏見。
沒有任何負面輿論是可以完全反轉的,即便有澄清,有鐵證,黑水也難以洗清,總有人只看自己想看的,否認自己不認可的。
沒準兒從一開始就是在炒作?
這些樂隊不是也收穫了熱度嗎?
戲這麼多,怎麼可能認真在搞音樂?
有人抱著看戲的心態走進livehouse,想看看這支塞滿了所有人的樂隊究竟會做出多爛的東西;也有人懷著擔憂和焦慮,祈禱自己喜歡的樂隊能在高壓之下穩定地發揮。
幾乎沒有人認為他們一定能成功。
正因如此,此刻的震驚才來得如此猛烈。
“天我雞皮疙瘩狂掉……”
“這首歌跟這三支樂隊的所有歌都不一樣!”
“太神了……”
第一段副歌結束,間奏響起,秦一隅摘下麥克風轉過身,眾人這時才發現,他黑色衣服的背後竟然貼滿了紙條,特寫鏡頭對準了他的背影。
紙上霸凌的文字搖搖欲墜,人人都熟悉,每一句都是學生時代的親身經歷。
背景屏幕上,小明的“遺照”再次出現,背對舞臺的秦一隅慢悠悠朝那照片走著。
隨著他的移動,那纏在拇指上的白線也跟著牽引,大家這時候才發現,白線的另一端竟然纏在南乙的手鍊上。
最終,秦一隅駐足在藍·燈·方·框的邊緣,仰著頭,望著那照片。
[認真凝視照片上的人
難道是我死而復生?]
屏幕上一隻穿著球鞋的腳出現,一腳踢飛了那相片,木頭相片滾啊滾啊,滾到觀眾池的天幕上,旋轉著,最後竟然變成一個罐頭。
樂手們用很輕、很弱的聲音齊聲合唱。
【朝氣蓬勃的劊子手】
【落單耐揍的肉罐頭】
天幕的罐頭突然炸裂開來,滿屏幕滾動著紅色字體,密密麻麻,全都是霸凌的言語。
秦一隅轉過身。
[是什麼殺死了我?]
在繡眼的“噓”聲之後,這一次的停頓,秦一隅主動將手指放到唇邊。
下一刻的爆發,不只是器樂和他的核嗓。
站在臺下的每一個人,每一張臉孔,都自動自發地咆哮出聲,彷彿看不見盡頭的無數只受害的亡魂,同一時間,爆發質問。
“是什麼殺死了我——”
這句歌詞也鋪滿了整個背景屏幕,猩紅,醒目,循環往復。
音樂在這一刻化身成情緒的載體,每一個受到過壓迫的靈魂,被鏈接在一起,成為共同體。不解、委屈、難堪、憤懣……壓抑了一整個青春期的痛在瞬間被喚醒,在編排得如同暴雨一般的器樂聲中,肆無忌憚地宣洩出來。
大家恍然發現,原來我們都是“小明”。
被殺死的那一部分我,是怎樣的?
兇手又是誰呢?
在鋪得更烈的編曲中,副歌的二重唱重現,答案直白得殘忍。
臺上臺下,所有人激動到試圖把傷痕累累的心都喊出來,唯一冷靜的,只有南乙。
他彈著貝斯,紅著的雙眼裡是不屑,是漠然,像他的唱段一樣,像那些真正的霸凌者一般。
這樣一張冷酷又漂亮的臉,太適合鋪展華麗的“惡”之皮囊。然而無人知曉,這一字一句的傷害都是他寫下的,也都是他遭受的。
[欠發育的肢體是羞辱的標本]/(“笑啊快看鏡頭啊!”)
[剝下溼透的襯衫算什麼殘忍]/(“別擔心一.絲.不掛。”)
[走廊路過的每一雙漠視眼神]/(“不喜歡和我們玩嗎?”)
[將謀殺粉飾為玩耍的成年人]/(“不喜歡就去死吧。”)
受虐者是煎熬的、歇斯底里的。施虐者是平靜的、滿不在乎的。
特寫的兩張臉孔,一熱一冷,一個聲嘶力竭,一個神色漠然。冰與火兩個極端,已經無形中成為恆刻的live特色。
舞臺的中心,那被燈光圈定的長方形區域忽然間湧起乾冰,配合著突然降下的猩紅色燈光,如同忽然瀰漫的血霧一般,吞噬了被困在其中的秦一隅。
血霧向上,一點點吞沒他的臉孔。他忽然咬斷了拴住拇指的白線,唱出下一句,也終於走出了那個方框。
[是誰殺死了我
我就……]
他沒有唱完,可臺下烏泱泱的幾千名觀眾慣性地唱出剩餘的幾個字。
“……復生在誰夢中——”
剎那間,舞臺燈光全滅,器樂聲驟然消失。
整個livehouse陷入死寂的黑海,所有的觀眾彷彿被人抓住頭髮,突然被摁進水中,一切聲音都消失了,什麼也看不見。
直到下一刻,黑暗中閃現森綠的點點熒光,勾勒出一把琵琶的模樣,緊接著,琵琶聲乍現,如同碎玉,淒厲,漸快,漸強,殺氣與鬼氣並存。
“是禮音的琵琶!”
“真的有民樂元素!”
很快,鼓聲出現,但並非架子鼓,那聲音低沉、響亮、每一擊的背後都有著壯烈的尾韻,如驚雷。
綠色的逆光出現,從後往前,照亮舞臺左側,眾人發現,不知何時,臺上竟然布了一架直徑長達一米的紅鼓,而站在鼓後、狠狠敲擊鼓面的,則是遲之陽。
他手中的鼓槌繫著紅色絲綢,白髮在逆光中發著光。
“是中國大鼓!”
“天哪,和琵琶一起殺氣好重!”
“遲之陽殺瘋了!白髮在這裡有種一夜白頭的感覺!”
他幾乎用盡了全身氣力,奮力擊打。每一聲重擊彷彿都包含冤屈和不甘,透過音箱,疾風驟雨般,狠狠砸向觀眾。
但這才只是器樂間奏的開始。
閩閩的色空鼓和嚴霽失真的合成器交織,禪意與鬼魅融合,阿迅的電吉他如泣如訴,穗穗的貝斯繼承了南乙一貫的錯拍和難以捉摸的律動,彷彿回魂之人沉重又詭異的步伐。
而在他們之中,突然出現一個尖銳的金屬敲擊聲,像三角鐵,卻更加鋒利和乾脆。
很快,秦一隅從紅霧中走出,綠光照亮了他手中握著的東西——是一把鋼尺、一隻鋼筆。他握著兩樣學生時期必不可少的東西,對準立麥,一下、一下狠狠敲擊著。
大鼓愈來愈快,琵琶也愈發激烈,民俗混合搖滾的編曲將所有人的感官都逼上巔峰。觀眾們被這詭譎又精妙的合奏震懾住,捂著嘴,睜大眼睛,腦子空白,彷彿有什麼從耳朵淌入胸口,瘋狂地共鳴著。
每一段都是意料之外,到此為止,恐怕不會再有更高一重的衝擊了。
可下一秒,一抹極其嘹亮的音色驟現,高而響亮,像一把閃著金光的長刀穿透音牆,以侵佔的姿態壓制住場上一切的器樂。
背景屏幕上的小明遺像再度出現,可這一次,黑白被放在烏木祭臺上,左右都是彩色花圈,一對蒼老的黑色背影跪在蒲團前。
“這是小明的葬禮……”
舞臺幽綠,煙霧中走出一個猩紅的身影,半扎的丸子頭,雙眼被一段兩指寬的黑紗矇住,系在腦後的部分隨風飄著,身上的銀色貝斯還未卸下,手裡已然換做一柄金色嗩吶。
“我的天啊!!!矇眼吹嗩吶!!”
“太猛了……嗩吶一出別的組怎麼打啊……”
“南乙怎麼什麼都會啊……”
嗩吶響起的瞬間,觀眾池的天幕上鋪展出一張草稿紙,沒有筆,沒有手,稚嫩工整的字像活物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往外蹦著。
直到出現“我不想繼續這樣活了”的字句,仰著頭的眾人才意識到,這是一封遺書。
高亢的嗩吶控住全場,成為首領,帶領所有器樂,共同排出一場詭譎森森的百鬼夜行。
就在這時,頂光落下,身著綠色長裙的繡眼對著話筒,喃喃吟誦佛經。
繡眼眉間點了一枚紅痣,眉眼低垂,神色慈悲,她伸手於胸前,掌心朝外,比出“無畏印”。
閃著金光的佛經如雨般傾瀉在背景屏幕,封印住的,卻是一對傷心欲絕的父母。
“我的天哪……這是在鎮魂嗎?”
“是往生咒!這就是傳說中的賽博超度嗎……”
嗩吶,佛咒,琵琶,大鼓,電吉他,貝斯,鍵盤,架子鼓……全體樂手,缺一不可,每個人都拼盡全力,嘔心瀝血,無數次的排練,無數次的失眠,一次次修改,一場場編排,到此刻,共同奉上這一出辛辣的悲鳴。
除了音樂,和聲也再次出現,重複唱著同樣的句子。
[你為什麼要躲?]
[你為什麼要躲……]
臺下的樂迷也受蠱惑,跟隨著,重複唱出同樣的歌詞,浩浩蕩蕩,在黑暗的空間不斷迴響。無形中,他們化身成數千名施暴者,和佛經形成浩大的對抗。
舞臺綠光極速閃爍,而離開了那個方框的秦一隅,扔掉了手裡的尺和筆,脫下了衣服,一步步走向舞臺邊緣,背對著眾人,張開雙臂。
“是要跳水嗎?”
“跳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