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 48 章 靈魂共鳴(第3頁)

 繡眼喝得臉頰緋紅,盯住穗穗的胸牌,越靠越近,人差點栽到穗穗懷裡。

 “你們的名字可真長……我經常看到有人搞錯。”

 穗穗看她頭暈眼花,乾脆把她撈入懷中,拍拍後背。

 “哎呀……”李歸長嘆一口氣,“都怪我們當時太草率了,就不應該亂起的。”

 “亂起?”嚴霽有些好奇,“尤利西斯不是一本小說嗎?”

 “你也知道!”穗穗有些驚喜,摟著繡眼搖,結果我們三個都沒搶到自己喜歡的書,最後直接被分到去讀《尤利西斯》。”

 阿迅點頭,慢半拍對嚴霽說:“……是意識流的代表作。”

 李歸接著道:“也就是因為這個分組,我們聊了起來,意外地發現大家居然都很喜歡音樂,也會彈琴寫歌,乾脆一起組了樂隊。”

 “沒錯,我們覺得這是《尤利西斯》的指引,所以起了這個名字。”

 遲之陽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閩閩忽然想到什麼,看向秦一隅:“那這不是跟無序角落差不多嗎?”

 此言一出,房間裡靜了兩秒。

 一向有些脫線的閩閩,渾然不知自己觸到了雷區,還繼續說:“我之前有買過無序角落的首專,裡面寫了你們起樂隊名的經過,我還記得是因為你們都因為犯了錯被老師抓典型,在教學樓的一個角落裡罰站,結果認識了彼此。所以叫無序角落。”

 秦一隅靠在懶人沙發上笑,“閩閩你記性真好,怪不得記得住那麼多塔羅牌啊。”

 南乙一言不發。的確,無序角落和尤引一樣,都是校園樂隊出身,那時候,同在一所中學的他親眼見證了這一切的發生,卻都與他無關。

 後來因為打架鬥毆,南乙同樣也被罰去那個角落站著,當時的他就在想,這裡的太陽真毒,秦一隅究竟是怎麼能一直嬉皮笑臉地杵著,甚至還輕而易舉地招募了一支樂隊。

 站在同樣的位置,錯位的時間點,他根本笑不出來。

 過去他從不會想無序角落的事,覺得那與自己根本不相干,但這段時間,他越來越多地想到他們,想到秦一隅的第一次排練,第一次live演出,第一次錄製專輯……

 那些都不屬於自己。

 “說到樂隊名,我一直特好奇,”遲之陽詢問閩閩,“你們的樂隊名是什麼意思啊?有什麼說法嗎?”

 閩閩和禮音都看向繡眼,示意讓她說,於是繡眼迷迷糊糊從穗穗懷裡坐起來,慢吞吞解釋道:“我外婆是唱京劇的……刺殺旦嘛,其實是傳統戲曲的一類行當,要麼,是一些陰毒狠辣的惡女,要麼,就是報仇雪恨刺殺仇人的烈女……”

 遲之陽挑了挑眉:“好酷啊。”

 “是啊。”閩閩把吸管重新插到玻璃杯裡,裡面是她用可樂和紅酒混合的飲料,“無論哪一種,都和傳統意義上被規訓出來的女孩兒形象完全不同,當時繡眼一提出來,我們就覺得太合適了,馬上就定下來了。”

 這倒是挺有意思,南乙不知不覺喝完一瓶,將酒瓶推到阿迅面前,又開了新的:“你們的音樂風格和這個名字也很配。”

 “是吧?”繡眼傻乎乎笑了起來,“歪打正著了。”

 “我以前上學的時候,因為性格開朗,人緣好,也被一些人在背後說是不務正業,心思野,總之不是好女孩兒該有的樣子。”禮音無所謂地笑了一聲,“那乾脆就當惡女好了,就算是花旦,也要做花旦裡最不守規矩的。”

 秦一隅欣賞這種態度,懶洋洋鼓了掌。

 “你小時候居然也會被人欺負?”李歸看著禮音,“完全想不到。”

 “什麼樣的人都有可能被霸凌。”禮音聲音很輕,卻一語中的。

 李歸沉吟片刻,忽然間笑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很沉:“你們知道我為什麼會留這麼長的頭髮嗎?”

 遲之陽猜不到,反正總不會和自己一個理由。

 “打鼓的時候甩起來比較帥?”

 李歸被逗笑了,但搖搖頭:“是因為我的一個好朋友。我們是初中同學。從小因為我長得像女孩兒,經常被班上的男生說是娘炮……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陷入回憶,抽絲剝繭般敘述著過往:“他身體不好,經常生病,爸媽在外面打工,只有他爺爺照顧他。他爺爺有點迷信,聽算命的說他的八字很弱,經常剪頭髮會短命,就讓他留著……”

 說著,李歸笑了,“其實我和他都覺得那個算命的是騙錢的,但是他爺爺很信,為了不讓爺爺擔心,他也確實留著,老師讓剪,他爺爺就會打電話給老師。後來因為他和我關係好,那幫愛開我玩笑的男生就把矛頭指向了他,罵他留長髮,也是個娘炮,還經常把他堵在廁所,問他怎麼不乾脆穿女生校服來上學。”

 這些話語太過真實,房間裡的呼吸都變得很沉,音響裡傳來的音樂是唯一的橋樑,連接著所有靜靜聆聽的心。

 而隔著東倒西歪的人和酒瓶,秦一隅始終望著南乙。

 他想知道南乙現在在想什麼,會不會因為這些話觸景生情。

 失真吉他的音牆築起一個堅固的安全區,話語在酒精的作用下,從身體裡竄出來,如同彈力球一般,在房間裡撞來撞去,從這個人的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蕩起層層漣漪

 “後來呢?”嚴霽詢問李歸。

 “後來……”李歸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臉有些紅,“他還是病了,去城裡的醫院檢查完回來,告訴我,是尿毒症,當時班上還舉辦了募捐……我以為那幾個嘲笑過他的人會後悔。”

 “不會的。”南乙忽然開口。

 李歸看向他,怔怔地盯了幾秒,然後點頭,“對,他們沒有,他們到最後都還在笑。”

 他頓了頓,繼續說:“他沒捱過中考就走了。我很難過,因為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從他走的那天起,我就開始留長髮了……後來也有人議論我,但我不在乎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一直沒有走,他還陪著我,就像我的頭髮一樣……”

 說到這裡,他笑了:“是不是有點兒瘮得慌,又嚇到你們了吧。”

 大家彼此望著,沒有說話。遲之陽有些眼痠,拎著酒瓶靠過去,用力地抱了抱他。

 “我幫你編辮子吧!”

 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突然間將過於悲傷的氣氛破開,大家也都笑了。找秦一隅要了一堆髮圈,遲之陽、穗穗、閩閩、禮音和繡眼,五個人將李歸圍住,給他編辮子。

 這畫面好笑又溫馨,整個客廳彷彿被暖融融的光充盈著。

 忽然間,一陣鋼琴聲傳來,區別於音響裡的盯鞋搖滾,斷斷續續,是手彈的。

 所有人都朝著琴聲望過去,是嚴霽。

 他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客廳角落的那架鋼琴前,鋼琴上還放著他喝了一半的紅酒。

 快要消逝的夕陽下,他穿著的米白色針織衫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他低垂著頭,平時總是很齊整的頭髮此刻有些散亂,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略過,音符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傷感,壓抑,情緒充沛。

 “這是你現寫的?”秦一隅端著酒,走過去,靠在琴旁細細聽著。

 “嗯,聽到大家聊天,腦子裡忽然有了一段旋律,彈一彈試試。”

 “繼續。”

 秦一隅也放下酒,坐到長的琴凳的另一邊,手指放在琴鍵上,試著與他合奏。

 這段可以做主歌了。南乙想。

 他試著去想象貝斯的低頻應該如何,很快,吉他和絃出現,是阿迅。

 漸漸地,器樂越來越豐富,一群東倒西歪的酒蒙子把客廳變成另一個排練室,一個沒有爭吵的,與比賽無關的排練室。言語被音符替換,大家沉默下來,聲音卻更響亮,更親密。

 “我們這是在寫歌嗎?”遲之陽聽著聽著,忽然醒悟。

 “是啊。”禮音笑了。

 李歸連忙道:“有沒有人錄一下,我怕酒醒之後全忘了!”

 “他們不是幫咱們錄著呢嗎?”

 “哈哈哈哈!”

 “我都忘了還錄著……”

 大家彈一會兒,又停下來喝酒聊天,斷斷續續寫著歌,大約是因為主題與傷痛息息相關,需要喘一口氣才能繼續。在這種時候,他們不再是風格大相徑庭的三支樂隊,不再是需要考慮之後會不會輸給其他人的競爭者,只是十個因為音樂湊到一起的好朋友。

 繡眼和穗穗都喝醉了,彼此抱著歪在沙發上睡得香甜,禮音給她們蓋了毛毯,然後看著李歸發酒瘋甩頭髮。

 “你髮質也太好了。”

 “連嚴霽的脖子都紅了,我還以為你不會醉。”

 嚴霽笑著說:“我會容易上臉,不太會醉。”

 遲之陽湊過去問:“你醉過嗎?醉了什麼樣兒啊?”

 嚴霽只笑,不回答,掐了掐他的後脖子,“你猜。”

 而一旁的秦一隅根本沒有參與話題,他發現,南乙面前已經擺了整整齊齊十個空瓶,可他神色自若,臉色也依舊如常。

 早知道你酒量這麼好,上次就不幫你擋酒了。

 在大家暫時聊天的時候,南乙起身,低聲說自己去洗手間,然後朝臥室走去。

 原本秦一隅是不想跟去的。

 可音響裡,男主唱用那種曖昧不清的嗓音,絮絮地唱著。

 [eme.]

 秦一隅忽然就被蠱惑了,他放下手裡的酒瓶,站起來,酒精恰如其分地矇蔽住一部分理智,慫恿著他穿過客廳的盈盈笑語,推開了臥室的門,走進去,再關上。

 鎖好門一轉身,他正好和從洗手間出來的南乙迎面撞上。

 晚上六點半,天色將暗未暗,房間沒開燈,是深藍色的。戴著眼罩的南乙只露出一隻眼,昏暗的光線下,他變成一尊被嵌了單顆寶石的石像,不說話,也不動,只默默注視著秦一隅,看不出絲毫情緒。

 秦一隅知道自己沒醉,但他想裝一裝,於是藉著酒精的名義靠近,停在南乙面前。

 “你眼睛沒事吧?”他伸出手,“我看看?”

 指尖差一點觸碰到眼罩,但很快,南乙便躲開了。

 這一瞬間秦一隅彷彿忽然被什麼擊中,記憶飛速地回溯,昏沉的房間忽然變成白茫茫一片,是一個大雪天。

 他幫過一個戴著眼罩的小孩兒,個子瘦小,頭髮遮住臉。

 那張模糊的臉孔漸漸地與眼前的南乙重疊,再與那個幽靈般的身影重疊,三個人,記憶裡的三片陰影。

 秦一隅蹙起眉頭,頓在原地,有些不敢想。

 南乙走開了。他默不作聲來到秦一隅床邊,莫名其妙抓起那團亂七八糟的被子,抖了抖,認認真真地鋪好。

 秦一隅傻眼了,都來不及細想剛剛的事,跟過去抓住他的手,“你幹什麼?嫌我床亂啊?”

 南乙沒說話,抽出手,轉身來到秦一隅的書桌邊,把散了一桌的筆一一蓋好蓋子,放進筆筒,又合上那些書和筆記本,碼得整整齊齊。

 “你不跟我講話,還替我收拾東西,到底什麼意思?”秦一隅真的讀不懂,走過去拉住南乙的手臂。

 他很想直接問,你是不是喜歡我,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南乙又一次走掉了,這次他直奔秦一隅的衣櫃,從裡面拿出大黃鴨的毛絨拖鞋和全套大黃鴨的毛絨睡衣,團成一團,試圖塞進書桌旁的垃圾桶裡。

 “哎你幹嘛丟我東西啊!”秦一隅趕緊過去,救下自己新買的睡衣和拖鞋,扔到角落裡,然後拉起有些固執的南乙。

 南乙似乎並不想和他多說話,直愣愣起身,又想走。

 “別想跑,看我。”秦一隅一隻手拽住他手臂,另一隻手掐住南乙的臉,逼迫他看向自己。

 於是南乙真的看了過來。

 秦一隅忽然意識到,倪遲那個死小孩兒說得一點兒沒錯,他的眼睛真的很像琥珀。淺色的,流光溢彩的,蜜糖一樣的琥珀。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嗎?好像也與平時有些不同,沒那麼銳利,反倒透著一種天真執著的懵懂。

 南乙少有地直視了他的眼睛,定定地望了許久,空氣忽然間變得粘稠,秦一隅真實地感覺到氧氣的稀薄。

 “你很少這樣盯著我。”他開口時,意外發現自己的聲音這麼幹啞。

 南乙還是不說話。他在生氣嗎?因為那天沒有商量就直接抱住了他。

 就算這個人喜歡自己,也是要商量的對嗎?

 “你……”

 還沒來得及開口,南乙忽然伸出食指,勾住了秦一隅高領毛衣的衣領。

 往下,扯著往下,直到那一行字母露出來。

 啪。他鬆開了,衣領彈回去。南乙抬眼,直勾勾盯住秦一隅。

 隔著一扇房門,客廳裡,還保持清醒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小乙喝了這麼多……我估計他有點醉了。”遲之陽抱著膝蓋,左右晃晃,像只不倒翁。

 阿迅有些好奇:“可是,我看他一點都沒上臉。”

 “他喝酒不上臉的。”遲之陽歪著頭,“喝多少都不上臉,跟沒事兒人似的,而且還和平時一樣正常說話,我之前都發現不了。”

 “那他不就沒喝醉嗎?”

 遲之陽拼命搖頭,把自己都搖暈了,又伸手扶住腦袋。

 “是看著沒醉,但他會做很離譜的事兒。”

 “什麼事?”嚴霽問。

 遲之陽想著想著,忽然間笑了出,忽然走了出去,我怕他出事兒,跟了過去,結果……”

 他笑個不停,“你們猜怎麼著,他居然跑去路邊人行道上,把那些東倒西歪的共享單車一輛一輛重新擺好了,擺得整整齊齊,連間距都幾乎一模一樣。我去的時候,他都快擺完了,還小聲碎碎念說:‘早就看你們不順眼了’。”

 所有人都笑了。

 遲之陽做出總結:“後來我才發現,他喝醉之後會做一些平時一直想做,但沒有做的事兒。是不是特別逗?”

 這些聲音都混在音樂裡,隔著門板,並沒有傳遞到臥室。

 秦一隅什麼都沒有聽見。

 砰砰,砰砰。

 只有他們撞在一起的心跳,和愈發溼熱、沉重的呼吸聲。

 南乙的皮膚上散發著一種香甜的氣味,秦一隅分辨了很久,忽然發現那是櫻桃的香味。他第一次好奇,櫻桃味的啤酒嚐起來會是怎樣。

 他的手腕明明雪白,握在掌心卻燙得厲害,給秦一隅一種雪也會沸騰的錯覺。隔著薄薄的皮膚,脈搏跳得那樣重,一下,兩下,好像他攥住的是一隻鮮活的小鳥。

 秦一隅的手指動了動,指尖一點點向上,鑽進袖口邊緣,蛇一樣沿著小臂線條向上爬,爬過的痕跡都留下看不見的顫慄。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反應過來時,黑色衛衣的袖子已經被推到臂彎,蜷成一團。

 而南乙似乎也發現了,垂下眼,安靜地盯著被撫摸過的手臂。

 “對不起,我……”

 客廳外,不知是誰誤觸了音響的音量鍵,那首歌被驟然放大,曖昧的唱腔連同過分纏綿的歌詞穿透門板,糖漿般淋在兩人身上。

 [sweetthing,iwatchyou

 burnsofast,itscaresme]

 “秦一隅……”

 他看著南乙抬起頭,望著他的雙眼,柔軟的嘴唇微微張開,白的犬齒,紅的舌尖,輕飄飄的字眼從裡面緩緩淌出。

 “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好肝,主要是想一口氣寫到醉酒的部分。

 不敢想象這個節目播出會有多好磕

 當他們倆一起偷偷進臥室的時候,彈幕應該已經在發出尖銳爆鳴了(尤其前面還有兩天的“避嫌期”,媽呀更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