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驚鴻 作品

第 167 章 作業寫了嗎


 呂不韋正認真聽講呢,冷不丁被點名,還愣了一下。

 莊襄王一朝的官場氛圍,和始皇帝一朝明顯是不太一樣的,這種事情像始皇帝手底下的臣子就很習慣了。

 他們經常討論一件事時,陛下全程都不發話,就表情莫測地聽著。聽到中途,冷不丁開口點誰出來,或是指出某一個問題,或是讓那人深入探討。

 太子殿下便是和父親待久了,才染上了這種突然點人的壞習慣。

 呂不韋絞盡腦汁地思索了一會兒:

 “或許,可以在秦半兩的邊緣處印一些花紋樣式。這樣庶民將邊裁剪下來之後,一看便知是修剪過的。”

 呂不韋的回答被同步到了直播間課堂。

 扶蘇聽罷不置可否,又點了一個人:

 “腹黃亨,你覺得如何?”

 腹黃亨是鑽研機關術一脈的墨家鉅子,在惠文王時期攜弟子入秦。

 他堅持墨家“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的律法主張,哪怕自己的兒子犯下殺人罪,也謝絕了惠文王赦免其子的施恩,堅持依法治罪。

 墨家入秦之後,秦國的很多工藝都得到了提升。像是鑄幣方面的事情,墨家弟子也能說上兩句操作方法。

 腹黃亨便道:

 “呂相的想法是可行的,然稍顯繁瑣了一些。鑄幣量大,光是模具就要鑄造不少,太過繁複的花紋會降低模具製造的效率。”

 扶蘇尚算滿意:

 【那你以為,應當如何改進?】

 腹黃亨遲疑了一下,提議:

 “只要將邊緣一圈的銅鑄得厚一些就好了,出現一個包邊的樣式。”

 這樣製作起來增加的工作量不多,卻人為地塑造了一個邊緣。其他人無法將邊剪掉,不然一看就知道這個銅幣被動過手腳。

 扶蘇頷首:

 【除卻剪邊之外,民間高手們還有別的辦法。他們修改了銅幣的薄厚,自己製作了更薄的模具,將原本較厚的銅錢融化後倒入模具中,製出了一堆重量可能只有原本舊幣一半的新幣。】

 【馮去疾,這一點又要如何規避呢?】

 馮去疾:……

 馮去疾很快反應過來:

 “若銅幣夠厚且工藝足夠精細的話,可在銅幣側面留下簡單的紋路,不需太複雜,只是一個小圓圈即可。這樣厚度不夠時,圓圈就鑄造不出來,令人一看便知是削薄過的錢幣。”

 其實馮去疾想說的是,剪邊和削薄都是很容易被發現的事情。庶民拿上手觀察一下就會發現,實在不行還可以掂量了一下。

 但太子既然提出了這種情況,就證明在某些情況下,這種經過加工的銅錢必然大肆氾濫過。

 想來應是朝局混亂之時,地方貴族或官吏私自鑄幣。庶民哪怕明知道幣有問題,卻求助無門,只能吃下啞巴虧。

 一般能大規模鑄幣的,也不會是平民。

 官府如今強制規定了邊緣和花紋,也僅僅只能稍微克制一下那些膽大包天的傢伙。讓他們至少在造錢的時候必須把該加的東西加上,而不是

 為所欲為。

 就比方側面加圓圈這個,你鑄新幣總不能連樣式都改了吧?

 稍微鑄小一點還能推脫說是模具出了問題,不是故意改小的。可是側面的圓圈都沒了,那不是明擺著故意造假麼!

 聽課的眾人漸漸回過味來了。

 太子扶蘇講這些東西,不是當真讓他們改進銅幣,減少上頭能讓人鑽的漏洞。而是告訴他們,沒了國家監管之後的市場能有多亂。

 各國畏懼並打壓商道,一方面是擔憂別國借經濟戰針對本國,另一方面也是商人總會引發社會亂象,不如農民安分守己。

 扶蘇以鑄幣為引,循循善誘,叫眾人接受他的觀點。

 【這還只是鑄幣,想來會下放鑄幣權的國家還不算多,畢竟誰知道錢幣的重要性。但我們現在將幣更替成另一種東西,再來看一看。】

 【范雎,你來說說魏國鹽價和秦國鹽價的差別。】

 范雎沉穩地回答:

 “秦國鹽價稍高一些,魏國鹽價要低上些許。蓋因秦國雖然已經掌控了巴蜀,蜀地有鹽井可以自己採鹽,但鹽井採鹽相對困難。反觀魏國,境內有一城名為鹽氏,藏有鹽湖。”

 鹽氏,春秋時期稱鹽邑,後世的山西運城,擁有華夏境內最大的鹽湖之一。

 魏人採鹽方便,自然鹽價就低。

 扶蘇微微一笑:

 【應侯確定如此嗎?可曾去查探過庶民間購鹽的鹽價?】

 范雎一愣。

 范雎是從魏國入秦的不錯,且他出身貧寒,按理來說應該知道民間的許多物價。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好多事情已經記得不那麼分明。

 聽到扶蘇的提問,范雎皺了皺眉,立刻遣人去找個瞭解情況的下屬如今的魏國鹽價。

 因范雎是魏人的關係,這些年常有魏人投入他門下作門客,希冀這位相邦能看在同出一國的份上舉薦自己。

 所以沒一會兒就有新來的門客前來。

 門客回憶了一下,說道:

 “各地鹽價並不相同,若比較都城的鹽價,自然是魏國的要低廉一些。但要是比較其他地區的,就不好說了。”

 門客細細詳解了一番。

 原來魏國的鹽氏被魏國大貴族把控,因為規模巨大,所以好幾家一起開採,如今銷鹽的生意是他們在做。

 除了在國都售賣時會稍微收斂一點外,去了別的城池,開價多少就端看庶民能接受多少了。

 有的地方民富,就賣得高些。有的地方民窮,就賣得低些。

 但無論是哪裡的價格,其實都比秦國的鹽價要高。

 因為秦國的鹽產量有限,只能緊著當生活必需品吃,沒那個奢侈條件拿來當商品謀取利潤。

 何況商鞅搞的伐薪政策導致秦國庶民手頭無餘錢,鹽價太高就真吃不起了,到時候男丁都要因為缺鹽沒有力氣。

 范雎之所以覺得秦國的鹽價高,那是因為魏人在國都時定價低廉,秦人在國都時反而定價高。

 秦國鹽商針對性地坑國都等地的

 貴族,

 魏國鹽商卻不好公然在國都拿著成本低廉的鹽賣高價,

 只能去外頭坑人。

 不懂做生意的范雎麻了。

 只是一個鹽業,

 就有這麼多彎彎繞繞。

 扶蘇意味深長:

 【看到了吧,

 如鹽這般的必需品,不吃會死人、會沒有力氣的東西,他們都能拿來謀利。】

 嬴政皺眉說了一句:

 “是以重農抑商,不可隨意放鬆。”

 可他兒子給出了相反的答覆:

 【是以必須將賣鹽的資格收歸國有,官府定價,不可更改,也不許旁人插手。諸如鹽這類物品,都要受朝廷管控,不能像尋常商品一樣放任。】

 賣可以,但不能隨便提價。

 涉及到法度,這就是李斯的主場了。

 李斯迅速舉一反三:

 “可將鹽分為不同檔次,最低檔次賣給庶民的鹽,價格必須定死,不可更改。高一些的好鹽可以提價,由商人拿去謀利。”

 完全不給商人賺錢的機會,商人只會絞盡腦汁地鑽漏洞。不如大大方方給他們開一條利潤很高的路出來,這樣他們就不會費勁去破壞規則了。

 鹽自然是有三六九等的。

 尤其像井鹽這種,雜質的過濾處理對於古人來說非常麻煩。所以經常能分出精細過濾的好鹽和粗過濾的普通鹽,前者當然是拿來高價賣給貴族了。

 這樣的情況在古代屢見不鮮,到了亂世更是誇張。比如南北朝時期,鹽商乾脆懶得過濾,直接把毒鹽低價賣給庶民,還省一道工序呢。

 扶蘇認同了李斯的提議:

 【官府規定民鹽須得定價多少,且毒性須得低於多少。剩下要賣給貴族的那些,隨便他們巧立什麼名目去提升價格。說是更純淨也好,吃了延年益壽也罷,左右也不坑庶民的錢。】

 扶蘇暗示眾人,其實鹽完全可以都是一個純淨度。但賣給貴族的時候,嘴上吹噓一番,仗著貴族不懂,隨意提價。

 實際上吃的都是一樣的東西。

 就好比後世藥店買的維生素片,那種幾塊錢一瓶的和幾十塊一瓶的是一樣的東西,只不過幾十塊的打著保健品旗號。

 而且認真對比的話,就會發現,其實幾十塊的維生素含量還不如幾塊的。只是加了點澱粉調了點味,價格就能瘋漲數十倍。

 不過這樣的操作不好明說,只能暗示。

 扶蘇很快揭過這個話題:

 【糧食也是一樣的,基礎糧價擺在那裡不可以擅動。決不允許災荒時糧商坐地起價,賺災難錢。】

 眾人聽得入神。

 太子殿下又冷不丁開口了:

 【商鞅,豐年糧價降低、災年糧價上漲,光靠律法規定糧價很難操作,也會顯得不近人情。除了這個限制手段之外,你可知道該用什麼方式調控糧價?】

 還沒改名商鞅的公孫鞅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喊自己,趕緊思索起來。

 很快,他想起來了:

 “李悝變法時曾經設置過平糴,豐年購糧儲存,災年放出來平抑糧價

 。”

 扶蘇點了點頭,他就知道這個問題問商鞅準沒錯。同為法家的代表人物,商鞅定然把這些變法的大才都研究過一遍,換了旁人可不一定知道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