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懷舊船長 作品

第121章|大理寺獄(下)

曲紅巾道:“你不願意對我講就算了,據我所知,我爹死的當晚,是宇文述這老賊護駕。此人與楊廣走得近,楊廣保舉他做了安州總管,不知為何,兩個月前私自回京密見楊堅,隨後楊堅就派李圓通去了幷州。若我猜得不錯,楊堅害死我爹當晚,你躲在暗處,瞧見了,宇文述也有所察覺。加上楊勇最近又犯了事,楊廣想當太子,又開始翻醴成鄉舊案。楊堅懷疑你看到他如何害死我爹,擔心你說出去,所以就密派李圓通把你押回大理寺,先不理你,等過了年再好好整治你。”

曲紅巾幾句話,就解開了李靖心中疑惑。但更深的疑惑隨之產生:曲紅巾作為教坊教習,一個風塵女子,如何會對官家路數了如指掌?別說她是滕王在世時不敢相認的私生女,就算是真郡主也絕無如此能耐。除非,她擁有長孫晟一樣的手段和能力。

他沒有吱聲。遇事越多,他越明白:稍有不慎,禍從口出。

曲紅巾道:“京師王公大臣都猜測滕王被皇帝鴆殺,只是無人可證。若你說出實情,不可收拾。大隋雖立朝十二年,也平定了陳國,但股肱之臣仍是前朝臣子,若得知楊堅連自己的親兄弟都殺,朝野沸騰,民心盡失,楊堅的寶座就會晃盪。”

李靖道:“曲姑娘是在提醒我,在提審時生造出當今聖上害死滕王的情節?你當大理寺、刑部和御史臺的人都是酒囊飯袋?滕王居所無窗無暗室,只有一道鐵門,我就是隻飛蛾也無處藏身,如何會親眼目睹?”

曲紅巾嘆道:“李靖,你果然中計!你怎知楊堅就是在那房子裡殺死滕王的?詔書只說滕王在伴隨聖駕時於京南慄園暴薨,未提哪座房子。慄園比平康坊大兩倍不止,殺一個人一定要在某間屋子麼?這叫此地無銀,等於承認自己看到了。”

李靖一驚。這曲紅巾年齡不大,卻老於世故,心機頗深,不由得提高了警惕,說道:“這不過是你的猜測。你既然說是宇文述護駕,此人征戰四方,為人極為警覺,怎會容許我看到如此秘密之事?”

曲紅巾道:“別人是不太可能,你是長孫譜上的人,先前排位第二十四,如今恐怕直追來護兒,那宇文述固然厲害,但如何攔得住你?”

李靖道:“曲姑娘就不要煞費苦心了。正告於你:滕王的確與我見過,的確讓我照拂醴成鄉百姓,並當面交待我照顧你,但我真不知其死因。三司會審,我也只能據實而言,造謠說謊,挑起官民怨忿,非我所為。”

曲紅巾道:“好,你不說就不說,我也不想逼迫。”

李靖好生奇怪,心想你一姑娘家,雖然身體柔滑,但穿柵而過,我也能做到。於是笑道:“若曲姑娘想逼迫我,有何手段?”

曲紅巾骨節突然爆響,隨即柔長的手臂變成利劍,直刺李靖咽喉。這一記又快又狠,若非在旅行途中每晚練功且早有防備,這一著斷難接住。曲紅巾手臂比常人要長,早知李靖舉臂格擋,手腕處卻蛇一般彎扭,指尖變鉤,啄向他的眼睛。李靖招數已老,又離得近,只得運用所練的瑜伽功,脖頸瞬間變軟,迅捷縮頭,那指尖擦著頭皮滑過,頓覺頭皮發涼。

一招過後,曲紅巾手足並用,頭、肩、肘、膝、腳都是殺著,肢體各部位配合得天衣無縫。李靖手腳受縛,但此等物件形同無物,加之曾跟隨華清風在嶺南地穴練習過暗中視物,聽聲辨物之術已有相當造詣,故應對起來並不困難。但數招一過,李靖不敢輕敵,曲紅巾的武功全然不是中原路數,其身體爆發力柔中納剛,奇中蘊險,一指戳過,如利箭飛射而至。

李靖先前遇高手無數,但從未見過如此詭異武功,往往已經拿住對方關節,卻如碰幻影,不由得聚斂心神,專心應對。然而十數招已過,雖盡展所學,仍然只能防守而無暇攻擊,不由得有些急躁。於是默運破盾九式,以剛猛一路對付曲紅巾陰柔,漸漸轉守為攻,用蕭玄機所傳功法,設了兩個圈套。果然,曲紅巾上當,纖纖玉手連環進攻,竟被李靖以雷霆之手捉住腕脈。

那手腕柔若無骨,溫暖絲滑,李靖心中不由一震。突然,面前的曲紅巾那半邊被燒壞了的臉抖了一下,張開櫻桃小口,露出兩排白玉似的牙齒,上下門牙間有一枚鐵釘。李靖大駭,趕忙閃避,但距離太近,飛射而出的鐵釘擦過他的面頰,釘入身後榻沿。

李靖趕忙鬆開手,抱拳道:“謝曲姑娘不殺之恩。方才若想殺我,這枚釘已釘入在下嚥喉。”

曲紅巾甩了甩雙手,嬌喘道:“你手勁好大,把我捏疼了。我說了,我不逼你,因為你不算一個壞人。”說罷幽幽一嘆。

李靖道:“在下學藝不精,不知世間高人層出。就算曲姑娘不用鐵釘,在下也不是對手,敗得心服口服。”

曲紅巾道:“不是你武功不好,是你的心不夠狠而已。今夜到此看你,本來就知一無所獲,可還是來了。能與長孫譜上高手過招,也是榮幸。再會。”說罷轉身,就要出牢。

李靖道:“曲姑娘好走。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請姑娘示下。”

曲紅巾道:“你莫要在下在上的,聽著不順耳。有話就說。”

李靖道:“以曲姑娘的武功,舉目京師,能敵者不過三兩人而已,為何滕王還要讓我照顧姑娘?”

曲紅巾嘆道:“每一個女兒的父親,最關心的事莫過於女兒嫁個好夫婿。自你上了長孫譜,我爹就注意你了。他本想讓你娶我,但又無法開口,你也絕不情願,因此託你照顧我。爹爹世家子弟,又是駙馬,又是親王,哪知江湖人心之苦。就說你吧,心心念念,還是那個生了一堆兒女的美娘,如何會看上我這種已被毀容的風塵女子?”

李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曲紅巾如一陣風,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