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21章 第 21 章

 老石村在深山裡, 交通不便。


 春桂有一班長途大巴能到鎮上,但是季明川每次回去選擇的是車費貴一些,不能直達的火車。


 因為大巴上太擠太吵, 空氣極差,他只在報道那天坐過一次,後來往返都是火車。


 季明川轉了一次火車,於第二天清晨走出破小的車站,三三兩兩的旅客操著當地的方言各自散開,他口罩下的臉上有幾分疲態。


 以往這時候, 陳霧會包個三輪來接他, 雨天雪天會帶上給他換的膠靴。


 然後三輪把他們從市裡帶到鎮上,接下來就是崎嶇的步行。


 山路難走,陳霧會和他說家裡的事,問他學校的事,一路走走停停。


 這次從頭到尾都是季明川自己, 他風塵僕僕,鞋上褲腿上沾滿泥雪出現在村口時, 天已大亮。


 山裡風很大,第一個發現他的是隻狗, 它在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堆裡找吃的,看見季明川就進入了一級警惕狀態。


 狂吠聲驚動了它的主人。


 老頭的眼睛不好使,沒認出一年才回來兩次的季明川:“你誰啊, 找誰啊?”


 季明川並未理會, 他踏進村子,走到最東邊的那間老屋門前。


 門上掛著一把小鎖, 有細碎枯葉黏在鎖上。


 季明川放在大衣口袋裡的手拿出來, 握住門鎖, 他看了眼手上的鏽跡。


 還是沒回來嗎?


 季明川走到院牆邊,掀起牆頭的一塊瓦片,從下面找到一把鑰匙,打開了門。


 .


 村子很小,不一會有個陌生人進村的消息就傳了個遍。


 大家沿著雪地裡的腳印找到老季家,都以為是老季大兒子回來了,笑老頭不中用,連他都認不出。


 “小霧我還能不認識?”老頭冤枉死了,“不是他不是他,個頭要高不少,穿得也很城裡人。”


 “不會是明川吧?”這時有人說出猜測。


 “那就是了,放寒假了。”


 “小霧不是去找明川了嗎,兩人肯定一起回來的吧。”


 “沒有一起,我只看到一個。”


 就在大家議論的時候,門從裡面打開了。


 幾個小孩見到季明川,瞬間停止玩鬧,躲到自家的大人身後。


 季明川的視線掃過老幼,往門前髒亂的印子上落。


 “明川,你回來了啊!”


 “去年你臘月初就回了,今年怎麼這麼晚?”


 “高三那能跟高一高二一個樣?明年就高考了,學校不得抓緊點。”


 “對對對,高三很苦的,我家老么那時候每天都寫很多作業,學習老緊張了。結果都沒考上,哎,競爭太大了。”


 “讀書也是要有天賦的,你家老么不是學習的料,不像明川,明川肯定是能考上大學的,春桂一中那多厲害啊,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七嘴八舌交織成淳樸的熱情。


 季明川的眉心卻一點點蹙了起來。


 半年沒見了,大家一下子沒想起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直到他們遲鈍地感受到氣氛的僵硬,他們才後知後覺,老季的小兒子和大兒子的性格差很多。


 於是熱鬧就停了。


 季明川神色疏冷:“讓開。”


 老人們拉著小孩讓出一條道,季明川朝著村長家走去。


 半掩的門被人推開了點,接著是大喊聲。


 “小霧?小霧!”


 “真沒回來啊……怎麼了啊……”


 村長已經聞訊過來了,他跟季明川打了個照面,問道:“你哥沒回來?”


 季明川不答反問:“我爸埋在哪?”


 “你哥沒和你說?”村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帶你去。”


 季家門前的說話聲持續了片刻,不明白為什麼這家只有小兒子一個人回來了。


 小孩們不開心地被老人牽著小手回家,他們是來要糖吃的,要不到了。


 因為發糖的人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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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過一片柿子林,村長說:“小霧給你帶的柿子甜吧。”


 季明川仰頭,樹上的柿子早就摘下來賣掉了,只有頂端還掛著幾個,被鳥雀吃得殘破坑窪。


 他踩著雪地裡的腐爛柿子,腳步不停地向前走。


 “那是今年的第一批里長得最好的,他一個個挑出來的。”村長的聲音在後面響著,“你哥還怕路上會壓壞,包了很久。”


 見少年走得很快,也沒有要說點什麼的意思,村長蒼老的面容露出不滿,卻也沒有獨自掉頭下山。


 村長帶季明川走過小半個山頭,停在一處:“就是這了。”


 一個小小的墳包,積雪蓋了滿頭。


 村長撇了個樹枝過來,把墳上的雪掃掃:“你爸總念著你什麼時候回來,你哥就選了這兒,只要你一進山,你爸就能看到你,看著你回家。”


 季明川不語。


 村長說:“墳是你哥一個人挖的,沒讓我們幫一把,棺材也是他鋸木頭打的,挑的樹我也不懂,特別沉,還香,他手都磨破了……”


 季明川嗓音清洌:“可以讓我自己在這嗎?”


 村長臉上掛不住,又知道小霧他弟一直是這個性子,只好作罷。他回到村裡被人攔住,“問出小霧怎麼沒一塊兒回嗎?”


 “沒問出來。 ”他擺手。


 “那怎麼辦,大家的春聯還等著他寫呢。”


 村長往家回:“上我那拿,我去市裡存錢的時候有活動,送了不少,小兒子也寄回來了一些,你們自己看著用。”


 “難道小霧不是有事耽擱了,是今年不準備回來?”


 “不知道不知道!”村長也沒想到老季家只回來了一個,有些措手不及。


 .


 林間的風聽著猶如孤魂的哭悲,季明川眼眸微垂,面上是從來沒做過虧心事的平靜淡然。


 哪怕他是空著手過來的,沒有帶一根香燭一張紙錢,也沒像對陳霧說的那樣,在墳前解釋自己的晚歸。


 幾分鐘後,季明川轉身下了山。


 墳前只多了鞋印,沒有跪拜過的凹陷。


 季明川沒在村裡逛,也沒和誰打招呼,他直接回家,穿過堂屋推門走進北邊那間裡屋。


 床上鋪著涼蓆,不見其他東西。


 季明川打開上面的櫃子,幾床被子枕頭都在裡面放著。被芯和被套是分開疊的。


 說明陳霧走時特地收拾了一番,做好了要外出一段時間的準備。


 時至今日,季明川依然困在陳霧為什麼要留在春桂的疑惑裡,那種不值一提的小城市,有什麼能讓他放棄返程?


 動物都知道拖著傷殘的身體回到自己的窩裡療傷。


 現在一個人生軌跡單調,理應永遠待在一個固定圈子裡,直至老去死去的人,突然有天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