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墨水 作品

第1293章 陽神可滅,落子無悔!

 要有多少執著,才會對一局棋念念不忘。

 棋子如山,棋盤如海。山海兩端,分坐兩人,一個是異世的蝴蝶,一個是孤獨的棋魂。

 樊玄擊目露追憶之色,此刻的他,看眼前的寧凡,並不是在看“張道”,而是在看故人。

 溫酒爐上,正溫著一壺蘆花酒。

 此酒以南梁國的千年蘆花釀製:南梁蘆花海,海蘆葦千年一開花,花開頃刻即消散,採花極難,釀酒更難,故南梁以蘆花為國酒,非帝君仙眾不可飲用。

 溫蘆花酒,亦有講究,爐中燃燒的,不能是尋常炭火,必須是蘆葦杆中抽取靈絲製成的蘆花炭,取其原火溫原酒之意。

 傳說蘆花炭燃燒時,焰有五色,隨觀者內心而變;但也有傳說,有人見過火中五色齊現,更有人見過神女的虛影在火中起舞。

 端起酒壺,樊玄擊為寧凡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北蠻國天道嚴寒,一如輪迴逆旅冰冷,但這杯蘆花酒,卻讓樊玄擊冰冷如石的心有了片刻溫暖。

 樊玄擊:張兄還記得此酒嗎?

 寧凡:不記得。

 樊玄擊:可惜了,如此看來,此酒於我而言意味著過去,但於張兄而言,或許意味著未來。

 回憶隨酒香氤氳,如散落塵世的煙雨,重新歸於雲天,又如滿地零落的蘆花,重新回到海岸。

 然而溫暖也只片刻,隨著更多的回憶湧現,樊玄擊終究還是疲憊一嘆。

 ...

 第一世。

 【玄擊徒兒,我沒有說謊。】

 一個手持不燃古燈的黑色佛陀,如是道。

 那一世的他,一臉不可置信地倒在了恩師蓮座前,屍骨則被煉成一枚又一枚人骨棋投入輪迴之海...

 ...

 【想報仇是嗎?九世之仇,猶可報也,問題在於,你願意付出什麼。】一個手握春秋之書的巨人,如是道。

 那是第九世,他借來了公羊之劍,然而劍中的復仇烈焰,最終卻是反噬了自己...

 ...

 【你欲拯救族人,此事本尊可以助你,但你此世命運,皆要為我第三山所用。】一個手持命運之卷的東荒聖人,如是道。

 第十五世,他心甘情願獻出了自己的命和運,但取走他命運之人,並未履行其諾言...

 ...

 【若你皈依塵界,則無量浩劫自不會降到自己人的頭頂,你可願?】一個從劫念拂塵中甦醒的王血劫靈,如是道。

 第二十九世,他捨身入塵,而後被那拂塵之尊輕笑一聲,當作一粒塵埃輕易捨棄...

 ...

 【佛法道術終有極限,世間五靈卻是無所不能。你與我有緣,可願隨我一窺五靈。】一個周身罩在五蘊寶光中的佛陀,如是道。

 第四十三世,他以神將之身,再度淪為他人棋子...

 呵呵,世間誰人可信?一族的覆滅,果然還是不可挽回麼...

 樊玄擊自嘲一笑,再度痛飲一杯。

 “你的回憶,似乎很沉重。”寧凡第三境的雙眼,隱約能看到樊玄擊的一些因果片段。

 “也有不那麼沉重的回憶。”

 樊玄擊望著杯中蘆花酒,似又回到四十三世前,初遇“張道”的那一日。

 那是一個海風柔和的日子,因為已然臨近南梁蘆花千年一開的時間,蘆花海上每晚都有群仙聚會,等待著美酒釀成。

 南梁佛法、棋風盛行,故而群仙聚會時,不是交流佛法,就是下棋聊棋。

 彼時的樊玄擊,尚還年輕,不過是訪友途經此國,適逢盛會,於是暫留於此看個熱鬧。

 他是蠻修,不通佛法,但他當時棋力已入九品,便是和一些知名棋士對局,都能一爭高下。

 於是他聲名鵲起,甚至被一些人吹捧成了千年一遇的圍棋少年,不免沾沾自喜。

 但群仙中,卻有一人始終不曾參與吹捧,甚至不曾多看自己一眼... 那是一個黑衣青年,與喧囂和熱鬧格格不入,只獨坐於燈火闌珊處。他不看酒宴,不看漫天煙火,不看歡喜人潮,眼神寂滅如空無一物;唯有注視將欲花開

 的蘆葦時,此人才會有些許神色閃過...

 樊玄擊:你很閒嘛,可有時間與我下上一局!

 黑衣青年:【哦?原來是你...】

 樊玄擊:你認識我?

 黑衣青年:【認識,也不認識。斯人已逝,唯餘輪迴影,但那只是我的視角,如若視角切換,則一切又會不同了。】

 樊玄擊:???

 樊玄擊:謎語人的話少說!你只說,可敢和我下上一局! 黑衣青年:【原來如此,這便是你四十三世執念之源頭麼...也好,距離大戰還有一些時間,正好我也需要將自身沉入不可思與不可遇的淵藪之下,此時下上

 一局,正適合平靜內心...】

 樊玄擊:???

 大戰?哪有大戰?南梁國歌舞昇平,戰爭在哪裡?這人在說些什麼?難道他不會說人話?

 更讓樊玄擊無法接受的,是此人高高在上的態度!

 於你而言,和我這等天才少年下棋,居然只是一場平靜內心的消遣嗎!

 竟敢如此...小看我!

 樊玄擊:吾名樊玄擊,生於樊蠻第九枝!閣下可通姓名!

 黑衣青年:【大戰沒有結束前,我的名字不可以輕易告知,但若你能贏下這局,破例也無不可。】

 後來呢...

 後來樊玄擊以上手自居,讓先給了對方;那黑衣青年也未客氣,起手一子,居然落在了天元之上。

 對尋常棋士而言,起手天元意味著小虧勝率,因為常人的算力,根本不足以發揮這一步的真正威力。

 但若有人可以算盡一切呢...

 那一日,樊玄擊第一次見到了神明的樣子!

 神明端坐於天元之上,無悲無喜;天元之下,是苦求無果的眾生,於宿命中掙扎。而他無論如何追趕,如何反抗,神明始終如不可逾越之天空,遙不可及。 自己的進攻,對方不作理會,既不爭,也不搶,捉摸不定,飄忽無影,偏又給人天衣無縫的窒息感。整盤棋如同流沙深陷,將人一步步吞噬,一步步拽入絕

 望的深淵...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明明沒有下錯任何一步,但卻...還是輸了!而我甚至連從輸在何處都不知道...”少年面色蒼白,神色呆滯,三觀都被震碎。 【只要身處規則之內,則萬事萬物必定存在先手必勝、必敗、必和的方法。欲改寫一切,唯有參透宿命,打破規則,這便是逆旅者需要面對的沉重...】黑衣

 青年遺憾道。

 不知是遺憾自己終將再度敗給宿命,還是遺憾名為玄擊的少年,接下來的諸多輪迴會持續遭遇欺騙。

 “你已經這麼強了,也有沉重到無法戰勝的對手嗎...”少年只覺心驚膽寒!眼前之人已然強如神明,令其無法戰勝的,又該是何等姿態!

 【是啊,對方很強,沒有戰勝的可能,但卻無法退讓,更無法妥協...】 【世人皆等蘆花酒,我所等的,卻是一場花開。宿命如籠,隔絕觀測;籠中萬靈,生死同存。制定規則者,必也畏懼打破規則;決定輪迴的權柄,從來只在

 逆旅者手中...】

 【無論燈火多少次熄滅,總會有一束光穿過萬古長夜的盡頭,照進她的歸處...】

 ...

 “當年的你,所言皆如謎語,但經歷過四十三世的苦厄和欺騙,如今的我,漸漸明白你的無奈...”

 樊玄擊放下酒杯,捻動一枚棋子,而後起手天元。 “有些話牽扯太深,故而不可言對吧!那就無需言語!你有執著,我有痴念!棋士一子,勝過千言!只傾盡一切,下好這最後一局即可!只是這一次,你可要

 小心了。我非從前之我,你也非未來之你,說不得這一次贏的,會是我!”

 四十三世的人骨棋經歷,留給樊玄擊的,並不只有傷痛,他的棋力,已然錘鍊了四十三世!

 單獨一世拿出來,他的棋力只介於二品和一品之間,但若四十三世的二品疊加,他有自信與任何一個一品入神一爭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