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九章 烽煙盡處 秋海棠花
“城破了!赤嵌城破了!”
“殺啊!兄弟們殺進去!”
蔡胡生也是來了精神,大吼道:“殺光荷蘭人!報仇啊!”
魁石怒海帶著賽德克人一馬當先,提著彎刀吆喝著朝前。
他們順著城樓的缺口衝了進去,手中提著的木盾可以很好保護他們,雖然無法完全防住火銃,但卻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不斷有人湧進去,並通過後面的樓梯衝上城樓,與對方近距離拼殺。
魁石怒海大吼道:“沒了火槍,你們什麼都不是!你們不過是一群取巧的懦夫!”
他一刀斬出,便將一個荷蘭人的頭顱砍了下來,抓在手上,厲聲道:“荷蘭人敗了!他們沒子彈了!”
一千、兩千、五千、一萬…兩萬多戰士瘋狂朝赤嵌城衝去,已經殺紅了眼。
他們膽怯,他們懦弱,他們並不團結。
但在周元的鼓舞下,他們的軍心始終沒有散去。
此刻,勝利近在眼前,希望的光已經照亮了黑夜,他們壓制已久的憤怒和痛苦,才終於徹底爆發出來。
“殺了荷蘭人!把那群雜1種殺乾淨!”
“老子早受夠他們了!”
“這是我們的地方,他們憑什麼來作威作福啊!”
“我要為我娘報仇!”
“殺啊!一個也別放過!”
起勢了。
當城樓破開的那一刻,民兵的氣勢便徹底起來了,此時此刻,鮮血和犧牲都已經壓不住他們心中的情緒了。
他們衝了進去,他們殺人。
他們只認頭巾和頭帶,不是戰友,就是敵人。
鮮血席捲了這座並不算大的城池,三十多年的怒火,在此刻不需要激發和煽動,他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那幾個荷蘭人頭頭不知道躲哪裡去了!”
章飛滿身是血,也是殺得痛快,咧嘴道:“我要親自去找他們!孃的,這一仗打得真艱難,老子非得把他們腦袋砍下來不可!”
周元道:“你省省吧,勝局已經奠定了,別在這個時候被人打了冷槍。”
“戰場上,任何時候都要謹慎。”
章飛正色道:“屬下明白!這就配合江湖人和勘探隊,搜索殘餘荷蘭人,務必斬盡殺絕。”
周元道:“把保羅·杜拉弟斯留著。”
章飛疑惑道:“他還有談判價值?”
“不,我想親自殺。”
周元搓了搓手,道:“這一戰,老子也受了不少罪好嗎,一肚子氣。”
章飛很快離去,而蔡胡生則是急匆匆跑了過來。
他大聲道:“王爺,王爺,我們把城樓全拿下來了,控制住了,對方人少,簡直不堪一擊啊。”
“但是…但是…”
蔡胡生吞了吞口水,道:“這些民兵殺瘋了,他們現在連平民也開始屠殺了。”
周元皺起了眉頭。
屠殺平民,他當然不願意這種事發生。
可是…這是戰爭。
他緩緩道:“傳令下去,禁止屠殺並未反抗的普通百姓。”
蔡胡生急道:“王爺,除了您之外,怕是誰也攔不住了啊。”
周元道:“這是戰爭,有些事連我都很難控制…屠殺一旦開啟,我…”
“你要去。”
李玉婠突然開口道:“我知道在戰爭之中,這些事並不鮮見,也並不算多大罪過,但你要去阻止。”
周元道:“聖母姐姐,這種時候我不太好去阻止…”
李玉婠皺起了眉頭,略有些惱怒:“你到底聽不聽我的話嘛!我想要你去阻止!不管對不對!我想要你去!”
“哎我明白,我去,現在就去。”
周元連忙道:“蔡胡生,快帶我去!”
看著周元急匆匆前去的背影,李玉婠才緩緩笑了起來。
此刻,莊玄素和小影也走上了城樓。
看著四周慘烈的畫面,莊玄素道:“對於戰爭來說,屠城很多時候是無法避免的,因為總有潰兵隱藏在人群中,因為將士們也需要發洩。”
李玉婠撇了撇嘴,道:“不必教我,這些道理我也懂,但我就是要讓他去阻止。”
“善念與原則,不能因為現實情況而去讓步,否則將來就會不斷讓步。”
“戰場是個可怕的地方,鮮血和屍體會不斷刺激人的靈魂,讓人們忘記底線與原則,不斷墜入黑暗的深淵。”
“在這種時候,我要拉住他,約束著他,讓他做真正的自己。”
“我是他的愛情,也是他的靈藥。”
小影忍不住鼓掌道:“姐姐說得好耶!小影要是也會說這些情話就好啦!”
李玉婠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好妹妹,以後不許再害怕什麼了,任何事,姐姐會給你做主的。”
“畢竟,姐姐的命都是你救的。”
聽到這句話,小影低下了頭,臉色紅撲撲的。
有些受不住這樣的氛圍,莊玄素張了張嘴,道:“我去找周元。”
她慌忙逃開了,走在殘破的城池中,看到的不是勝利,而是鮮血與屍體,逃殺與慘叫。
大地是黑色的,火焰繚繞著天空,這裡每時每刻都發生著慘劇。
一路朝前走,她看到了有人在阻止屠殺,一個個平民被集中到了一起,由人看護著。
民兵們在周元的組織下,也漸漸規整好了隊伍,有紀律地搜索著殘餘的敵人。
情況在慢慢變好,但似乎又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那些聚在一起的百姓,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臉上是驚恐,是迷茫,是痛苦的淚水。
“軍爺饒命啊!”
“我們什麼都沒做啊,我們不知道啊。”
無數的百姓跪在地上磕頭,驚恐不已。
在那悽慘的吶喊聲中,莊玄素看到了周元的背影。
她走了過去,來到周元的身後,低聲道:“怎麼了?”
周元沉默了片刻,才道:“這些平民,相當於敵佔區的百姓,他們苟延殘喘,只為活下去。”
“他們似乎沒有罪過。”
聽到此話,莊玄素點頭道:“是啊,他們沒什麼錯,只是為了活命罷了。”
周元道:“但我剛剛在城樓上,竟然覺得他們的命並不重要,竟然覺得應該讓士兵們發洩一下。”
莊玄素沉默了。
周元卻繼續道:“戰爭的確有戰友和敵人,但生命卻是沒有貴賤的。”
“如果我因為他們這些人身份立場的尷尬和微妙,就覺得他們的生命並不重要,死便死了,不值得可惜…那我這些年又在為什麼而堅持?”
“戰爭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它也在潛移默化影響我的思維。”
“它像是一個地獄的鬼怪,吞噬了死者的生命,還要吞噬生者的靈魂。”
“如果我順從它,按照它給我的提示走下去,那我最終會變成什麼模樣?”
“一個冷血嗜殺的殘酷將軍?一個戰功卓著的鐵血元帥?”
“我不知道,但我一定知道的是,那不是我想要追求的東西。”
“從臨安府立志開始,我所奮鬥的一切,從來都不是為了成為統治階級。”
“我是想讓這片世界變得好一點,想讓天下百姓過得好一點,想讓我們的民族不再遭受屈辱。”
“那才是我的道心。”
“我幾乎被戰爭改變了道心,我幾乎要把這些無辜者殺了,僅僅是因為他們身份立場的敏感與特殊。”
說到這裡,周元搖頭嘆息道:“還好聖母姐姐拉住了我。”
莊玄素抬頭,看了看天空。
她輕輕道:“周元,天亮了。”
周元抬頭,只見陰沉的烏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狂風也終於停歇了。
天空出現了光,那是來自於東方,久違的陽光。
這光芒照亮了滿布瘡痍的城池,這裡被烈火燒過,這裡幾乎成了廢墟。
“那是什麼?”
在被燒焦的大地廢墟中,一叢綠油油的植物依舊綻放著最好的姿態。
莊玄素不禁問出了聲。
周元仔細看了看,才道:“是秋海棠。”
“秋海棠?花期早過了,怎麼現在還有幾朵花未曾凋謝。”
莊玄素很是疑惑。
周元卻笑了起來:“總有些花,能歷經災難的洗劫,而保持著最好的姿態。”
“很不可思議,但它就開在那裡,沒有人可以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