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行路(上)
潁陽亭之外,一條條溝渠筆直地伸向遠方。
渠中還有一些殘雪,但在天日漸漸溫暖起來的當下,不消兩三天,殘雪就能消融殆盡。
不遠處的潁水之中,春水嘩嘩流淌著。
河上已經有船隻在活動了。
漁夫張開網,看似徒勞地捕撈著魚蝦,哪怕只有寸許長的小魚,也如獲至寶地收起來。偶爾網到一條大魚,便暢快地大笑起來。
大魚不會自己吃,而是拿到集市上去賣,換一點糧食回來,比吃魚更頂餓。
河岸邊有幾個小童,四處尋找著枯黃的蒿草,打算割一點回去,養活嗷嗷待哺的驢羊。
青黃不接的時節,不但人餓,家畜也餓得發慌。
地裡已經有人在進行春播了。
天災調整了所有人的耕作節奏,令其趨於一致。今年的河南大地,到處是“春種一粒粟”的盛景。
“以前總覺得種地苦,現在發現,能他媽有安心種地的機會就偷著樂吧。”田壟之中,潁陽屯田軍什長孟醜自嘲道。
孟醜不醜,相反長得還有點小帥,野馬岡之戰被俘,後來一直在廣成澤種田,充當官員祿田的力役——是的,孟醜就是官員們的福利之一。
許是幹得不錯,許是趕上了邵氏軍政集團大擴張的有利時機,孟醜作為第三批發往潁陽的屯田軍士卒,獲得了自由——有限度的自由。
潁陽屯田軍已擴充到1800餘戶、2400餘口,耕作著近290頃農田。
說是“兵”,其實是“民”,一年中絕大部分時間在種地,而不是訓練。
事實上敵人也和他們差不多。
石勒、王彌動輒數萬兵——傳聞石勒去年準備了八九萬步兵,最終沒有渡河南下——其實都是亦農亦兵的貨色罷了。
脫產職業兵無論在哪裡都非常罕見,都是各路勢力首領的心尖尖。
“五月那會,石勒打到長社、鄢陵,老子都嚇死了,以為要上陣賣命了呢,幸好被蝗蟲退兵了。”伍長周春咧著嘴,哂笑一聲,道:“十月王桑離長社只有一步之遙,又差點把我嚇死。”
眾人聽得說得有趣,紛紛大笑。
又沒兩個腦袋,誰不怕死呢?大夥跟著王彌、汲桑、石勒起兵之前,也都是本本分分的田舍夫,看著山賊都怕得要死的那種,又怎麼可能因為當了一兩年兵就變得生死無懼了。
聽到這邊大笑,不遠處隔著一條驛道的大片農田中,有些人抬起頭來,望向這邊。
這裡已是潁陽屯田軍與荀氏莊田的交界處,路一側歸屯田軍,另外一側則歸荀氏。
荀氏莊客們有些羨慕屯田軍。
原因無他,屯田軍能吃得七分飽。
如果今年風調雨順,他們甚至能攢下餘糧。
這就是差別。
而且,荀家還不太敢招惹這些屯田軍。
有莊客將女兒嫁給屯田軍士卒,荀家典計們知道了,也沒有任何辦法——理論上而言,莊客不是奴僕,可以自由嫁娶,但實際上麼,只能說以內部婚配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