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六百八十一章 辛苦修行為哪般(第3頁)

 陳平安一直在豎耳聆聽,不願錯過任何一個字,只是嘴上卻說道:“你說得太粗淺了。”

 這是陳平安生平第一次如此鄭重其事,對待自家修行事。

 化外天魔所說的洞府儲君之地,以及躋身洞府境之初始,就等於是“天地初開”,確實是陳平安首次聽聞。

 兩人緩緩登高,霜降笑道:“在我看來,你唯獨煉化那劍仙幡子,是妙手。可是煉化那仿造白玉京,一同擱在山祠之巔,就極不妥當了,如果不是捻芯幫你更換洞天,將懸在木宅門口的五雷法印,趕緊挪到了掌心處,就會更是一記大昏招了,一旦被上五境修士抓到根腳,隨便一道精妙術法砸下去,五雷法印非但半點護不住木門,只會變成破門之錘。修道之人,最忌花哨啊,隱官老祖不可不察……”

 陳平安毫無徵兆地一巴掌拍在化外天魔腦袋上,打得在霜降原地消逝,瞬間在別處現身,它跑上臺階,仰起頭淚眼汪汪,“隱官老祖,不教而誅,為啥嘛。”

 陳平安斜眼道:“你先前關於我那些煉化之物,是這麼講的?”

 霜降想了想,自個兒胡說八道的言語太多,記不太清了,得好好捋一捋,結果發現真是自己錯了,可這隱官老祖也委實是太會記賬了,它只好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諂媚道:“那會兒是隱官爺爺,如今才是老祖宗,不一樣的。那老聾兒不也喊我爺爺,就不安好心,半點不心誠,對吧?如今我與隱官老祖,既是祖譜上的親戚,還是精誠合作的買賣夥伴,親上加親,咱倆這樣的關係,瓷實!”

 陳平安看似還算神色輕鬆,實則心中大為後怕。

 煉物之後,一旦與人廝殺,身體魂魄受到重創,打爛了竅穴,毀壞了大煉、中煉之物,就是典型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依照本命物的品秩,不同程度折損一位練氣士的大道根本。世間事總是福禍相依,先前陳平安煉化五雷法印、青磚道意和仿白玉京寶塔,雖是中煉,用來各自輔佐五行本命物,自然裨益不小,可一旦所在本命竅穴受損,與本命物一起崩碎,雪上加霜,就會災殃更大,極有可能連累相鄰氣府一起崩塌稀爛。

 陳平安每次祭出煉化之物,就如化外天魔所說,一旦與本命物牽連,很容易被上五境練氣士循著收放之間的痕跡,找到本命氣府所在,而陳平安的五行之屬,本身就存在著牽引,找到其中一個,很容易就是找到全部五座!想到這裡,陳平安又是一拳砸下。

 中煉之物,無論品秩多高,裨益道行多大,不是不可以擱放在本命竅穴,但顯然必須慎之又慎。

 這次化外天魔早有準備,主動踮起腳跟,在陳平安身後凝聚身形,屁顛屁顛跟上隱官老祖,不忘稱讚道:“好拳好拳。以後咱們祖孫倆,結伴遊歷青冥天下,隱官老祖第一件事,就是一拳打爛那架敲天鼓,好讓整座白玉京和青冥天下,都曉得隱官老祖大駕光臨了!”

 陳平安自言自語道:“某些山澤野修的心態,如今得改改了。”

 許多微妙心態,在人生道路上,會是不可或缺的助力,但是到了某個階段,就會悄無聲息變成一種阻滯。

 不是全盤否定過往,而是念念相生,法無定法。最終這條根本脈絡一成,就有希望時時在法中,處處法無礙。

 例如山澤野修,可能是有一件煉化一件,只恨太少,只要開府足夠,管你三七二十一,三七二十四都沒問題。

 可大山頭的譜牒仙師,卻不會如此,只會精挑細選,在師門長輩的傳道護道之下,揀選數件煉化為本命物,其餘至多中煉,或攻伐或護身,錦上添花。每高一境,靈氣“漲水”一層,再多煉一件本命物,氣府竅穴的揀選,又是學問,還要早早揀選一處,作為未來結丹之室,早早經營打造,開闢出一座仙家府邸,虛位以待,只等“有仙則靈”。

 純粹武夫當中,還有一種被稱為“尖把式”的稀罕武夫,堪稱修道之人的死敵,每一拳都能夠直指練氣士丹室,面對金丹修士,拳拳指向金丹所在,面對金丹之下的練氣士,拳破那些已有丹室雛形的氣府,一拳下去,人身小天地的那些關鍵竅穴,被拳罡攪得翻江倒海,碎得山崩地裂。

 霜降一邊為隱官老祖清點家底物件,一邊說出它的詳細建議,以及耐心解釋為何要如此那般。

 例如它那把交給隱官老祖的“昔年刻舟”短劍,銘刻一個“瀆”字,肯定不適宜大煉,但是卻最最適合中煉,可以擱放水府池塘當中,先前以那水丹水運顯化而成的小小蛟龍,既假又弱,簡直就是玷汙隱官老祖的宅邸風水,根本不該凝為蛟龍之姿態,反而應該轉去凝為一顆寶珠,水運濃郁一分,寶珠就趨於實質一分,再加上它另外那把銘刻有“湖”字短劍,就能夠造就出雙龍奪珠之格局,那才是最佳選擇。

 還有那杆劍仙幡子,應當如何矗立於山祠之巔,又有一番大講究,絕非陳平安當下這般隨便一丟就算完事了。

 陳平安聽得聚精會神。

 這頭化外天魔,只要願意正兒八經“傳道”,無愧飛昇境身份,修為上則通天摘日月,言語赴下則建瓴高屋。

 陳平安受益匪淺,一顆小暑錢,買賣很划算。

 半路上,一位元嬰劍修妖族來到劍光柵欄附近,好奇問道:“你這年輕人,到底是如何修行的?為何能夠如此神速,每天變樣。”

 陳平安停下腳步,反問道:“聽說你身為劍修,卻精通望氣術,能夠勘驗龍脈,擅長尋覓洞府秘境?”

 那妖族笑道:“想學?你喊聲爹,我就考慮考慮。”

 陳平安取出自己珍藏的最後一張金色符紙,遞給霜降,“這顆小暑錢的買賣添頭,不算錢。”

 “謹遵法旨。”霜降低頭彎腰,雙手接過符紙,然後一閃而逝,去往牢籠之內。

 片刻之後,從那頭元嬰劍修妖族身軀當中“走出”,抖了抖手中符紙,上邊“懸掛”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如一粒粒水珠在那荷葉上,微微晃動不已。

 霜降朝著金色符紙呵出一口氣,所有文字牢固嵌入符紙,交給陳平安。

 那頭妖族罵罵咧咧退回霧障。

 陳平安問道:“元嬰地仙的心境,你也能穿梭自如?”

 霜降搖頭道:“因為當了多年的鄰居,走門串戶的次數多了,我才能夠如此閒庭信步,不然元嬰道心,哪個不堅若磐石,不花個幾年的水磨功夫,很難得逞。”

 此後霜降又說了觀海境的幾處內幕,比如道出了水府“點睛”一事的捷徑,之所以說是捷徑,並非什麼旁門左道,而是陳平安的底子打得不錯,天時地利人和皆有,可以多拜訪那些水神府邸,尋找投緣的神靈、水仙,相互切磋道法,以光明正大的路數,獲得對方的一絲水法真意,就能夠在牆壁上那幅水仙朝拜圖,多添一次“點睛之筆”,此事在觀海境做了,收益最大,結丹之後,也行,只是收益反而不如觀海境,大道玄妙,就在於此。

 所以修行路上,往往某個環節,就能讓練氣士心甘情願,拿出數年甚至是數十年光陰去緩緩消磨。

 臺階登頂,陳平安在牢獄入口處坐下休歇。

 霜降坐在一旁,一顆小暑錢到手,十分得意。

 陳平安說道:“接下來就要錘鍊武運了。”

 先前陳平安都沒有接納武運饋贈,只是這一次在劍氣長城,陳平安只覺得武運還不夠多。

 劍氣長城的劍道氣運,武運,都已積攢萬年,武運底蘊,當然沒法子與劍道氣運媲美,可此處劍修如雲,劍修與劍運的關係,僧多粥少,所以劍道氣運再多,也不夠分。就像陳平安養出兩把本命飛劍,就談不上多大的天地異象,而純粹武夫與武運,則是碗中粥不多,劍氣長城武夫卻更少,端起過粥碗的人,沒幾個,武運盈餘,自然十分可觀。陳平安這一次破境,又不算低,是從金身躋身遠遊,所以攫取極多,甚至還從蠻荒天下搶來一份武運,這讓陳平安心中大為快意。

 霜降側過身,使勁揉著眼睛,可憐兮兮道:“隱官老祖忙忙碌碌,身心片刻不得閒,瞧得我又仰慕,又心酸,百感交集,淚水直流。”

 陳平安伸手放在白髮童子的腦袋上,“雖然是虛情假意,聽著還是寬慰人心。”

 結果隱官老祖這話說得晚了,霜降已經自己炸碎身軀,在別地幻化人形,所以極為尷尬,一時間都不好意思跑去原地坐下。

 陳平安轉頭望去,神色玩味,霜降悻悻然笑道:“拳未出,意先到,直接嚇死我了。真不是我溜鬚拍馬,以後等到隱官老祖遊歷別處天下,甭管是蠻荒天下,還是浩然、青冥天下,一個眼神,哪怕是地仙妖族,都要嚇得肝膽破裂,跪地不起,乖乖引頸就戮!”

 陳平安收回視線,笑道:“那就借你吉言。”

 按照李二前輩的說法,人身肌肉六百三十九塊,皆可視為山脈、大嶽和小山頭,淬鍊武運,就像“開山”,能夠夯實一位純粹武夫的處處山根,武運的多寡,決定了開山的數量,若無武運饋贈,那也無妨,武夫廝殺分生死,技擊切磋分勝負,都可以淬鍊座座山嶽,一位武夫練拳的立身之本,只在拳法本身,不可刻意貪戀武運,沒了武運,天塌不下來,就算天真塌下來,更要練拳再出拳。

 陳平安問道:“關於武運,你知道哪些內幕?”

 霜降搖頭道:“我只修道,對於武學,所知不多……”

 陳平安突然說道:“一顆小暑錢。”

 霜降立即神采煥發,“有說頭,有說頭。”

 不曾想陳平安說道:“還是算了。”

 霜降一個後仰到底,手腳亂踹,翻來滾去。

 陳平安問道:“除了縫衣幫著錘鍊武運,有沒有其它立竿見影的法子?”

 一位武夫如果能夠以最強破境,當然是一種莫大殊榮,等同於被一座天下的武道所認可。不過這種破境,只是與同時代的同境武夫對比,曹慈的境境破境皆最強,分量極重,武運就多,鬱狷夫便要遜色許多,陳平安當年在北俱蘆洲鬼蜮谷,寶鏡山遇到的那位怪人,自稱楊崇玄,後來陳平安才知曉對方身份,其實是雲霄宮楊氏子弟,是那讀書人的哥哥,也曾以最強六境躋身的金身境。

 如此想來,陳平安覺得頗有意思,曹慈,鬱狷夫,還有楊崇玄,自己遇到過的三位純粹武夫,都曾當過一段時間的世間最強六境。

 霜降坐起身,病懨懨說道:“沒有的。捻芯的縫衣,十分精準,我倒是有些錘鍊手段,可惜只會過猶不及。我做買賣,十分公道,絕不會信口開河,被錢迷了心竅。”

 陳平安點頭道:“罵人不用拐彎抹角。”

 霜降一個蹦跳起身,伸出一隻手掌懸在頭頂,“天可憐見,隱官老祖你要是這麼冤枉我,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自己,以證清白?!”

 陳平安舉起一隻手掌,示意自便。

 霜降正要說話,瞧見了個小崽子,大袖一揮,隨手抓來身邊,瞪眼怒道:“小王八蛋,膽敢覬覦我家隱官老祖的偉岸背影,你又不是個水靈小娘們!”

 原來是那少年幽鬱,因為老聾兒肯定還要返回牢獄,此次老聾兒去往城頭廝殺,就沒有帶走這位頂著個主人頭銜的少年。

 陳平安轉頭笑道:“幽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