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蠶土豆 作品

第四百七十章 沒見過半仙兵(第3頁)

 陳平安雖然一直盯著她,其實眼角餘光也在打量著兩頭女鬼。

 少女模樣的她,在梳水國屬於道行不淺的鬼魅,不過這對於當下的陳平安而言,不重要。

 重要的是當年梳水國老劍聖宋雨燒面對她,翻出老黃曆,說了一句“宜齋戒,宜求財”,然後女鬼掏出一顆小暑錢,宋老前輩竟然就放過了她。

 一開始陳平安真以為是老黃曆的緣故,是這位在梳水國兇名赫赫的女鬼那晚上運氣好,後來與宋老前輩去小鎮酒樓吃火鍋的時候,聊起,才知道原來梳水國四煞當中,這頭女鬼是身世和作風最複雜的一個,屬於那種殺了不冤枉、不殺也未必全是壞事的鬼魅。

 陳平安嘆了口氣,“說吧,這些年你害死了多少陽間男子?”

 她白眼道:“說甚殘害,話真難聽,你情我願的,他們得了男女之歡,我這些姐妹們得了陽氣,不用淪為厲鬼,永世不得超生,皆大歡喜。當然了,真遇上了那些你們這些修士不稀罕搭理、官府管不過來的傢伙,我呢,也就不介意炒上幾盤爆炒心肝了。”

 陳平安不置一詞,似乎想起了一些舊事。

 她雙手負後,嘖嘖道:“真沒認出你,你要不說,打死我都認不出,當初你瞧著是挺黑不溜秋一少年啊,都說女大十八變,你們男人也一樣?”

 陳平安像是玩笑道:“既然打死了都認不出來,那我可以考慮不打死你。”

 她瞥了眼這傢伙身上的青衫,突然來氣了。

 轉頭瞪了眼那個高挑女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跟那個窮書生勾勾搭搭,是不是想著他有朝一日,幫你脫離苦海?信不信今晚我就將你送到那頭畜生手上,人家現在可是堂堂正正的山神老爺了,山神納妾,即便比不得娶妻的風光,也不差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杏眼少女雙眼漆黑,渾身煞氣縈繞,一雙微微露出的繡花鞋更是猩紅色彩緩緩流轉,如鮮血流淌在鞋面上。

 高挑女鬼神色惶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渾身顫抖。

 一旁豐腴婦人滿臉譏諷,興許譏諷之中,亦有幾分嫉妒。

 陳平安瞥了眼寺門那邊,對三頭女鬼揮揮手,“你們走吧。”

 片刻之後。

 杏眼少女模樣的女鬼眉頭緊皺,對那兩位所剩不多的身邊“丫鬟”沉聲道:“你們先走!從後門那邊走,直接回府邸……”

 就在此時,一陣夾雜有金光點點的濃郁黑風滾滾湧入寺廟,一位上半身裸露的魁梧大漢,有兩根獠牙從嘴邊露出,現身後,大踏步前行,哈哈大笑道:“走?我看誰都別走了!等這一天,可是好些日子了,一網打盡。你個小娘皮,真是難抓,老子幾次派人當魚餌,你竟然都沒上鉤,今兒怎麼忍不住啦,有膽子跑出老巢了?真以為從你這邊挑個腿長的小妾,就能填飽老子的肚子?你知不知道,老子偏偏最好你這一口?”

 當這位身高一丈的魁梧大漢出現後,古寺內頓時腥臭刺鼻。

 古寺四周,鼓譟不已。

 顯然這頭當了山神的精魅,伺機而動,有備而來。

 陳平安無奈道:“這位就是山神老爺吧,不忙著收拾我,反正跑是跑不掉了。你們大可以先敘舊,該下聘下聘,該納妾納妾。”

 那位昔年的梳水國四煞之一,如今砸了大把神仙錢、總算得了個山神誥封的魁梧山怪,嘴角習慣性流著哈喇子,果真不再理睬這個看著就是個三腳貓武夫、或是個不入流小修士的年輕人,轉頭看著那個身材矮小、腰肢纖細的杏眼少女,然後招了招手,那位豐腴美婦立即掠向他,被他一把抱住,婦人依偎在這位山神老爺的胸口“山林”當中,咯咯直笑,沒敢望向自家主人的少女,而是狠狠盯著那個滿臉錯愕的高挑女鬼,“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賤貨,憑什麼你能被納妾,還敢拒絕這等美事?!”

 山怪笑聲震天響,“今晚過後,都是自家人,床上床下都是姐妹,莫要因為幾句言語傷了感情,你跟她,各有各的好,老爺都會疼惜的。”

 他抹了把嘴,然後隨意擦在懷中婦人的胸脯上,“老爺以後對你們三人,絕對不像對待山下那些柔弱女子,再說了,她們也委實是經不起折騰,可恨死了都無法做成鬼,不如你們幸運,不然你們還能多出些姐妹,老爺那座山神祠廟,該有多熱鬧?”

 最後他收起了那塊交給婦人女鬼的繡帕,就是靠著這個,他才能夠“捕風”而來,將那個垂涎已久的狡詐小婆娘堵在這裡,否則在她府邸那邊,就算好不容易攻破了,也要得不償失,說不定還會兩頭落空,需知他如今野心極大,是奔著梳水國的五嶽正神去的,哪怕成了大驪宋氏的藩屬國,以後五嶽神祇的地位大不如從前,可瘦死駱駝比馬大,在這梳水國一畝三分地,別說是鄉野女子和幾頭豔美女鬼,便是以往想也不敢想的河婆,與那品秩更高的女子水神,又算什麼東西?勾勾手指的事情。

 陳平安又往火堆裡添了一把柴火,即便動作輕柔,還是有些響動。

 那位山神明擺著並不像表面那樣粗獷魯莽,第一時間就盯住了那個陌生面孔的遠遊書生。

 陳平安笑道:“抱歉,你們繼續。”

 山野精怪出身的新晉梳水國山神,暫時壓下心頭古怪和狐疑,對那個杏眼少女笑道:“韋蔚,你就從了我吧?如何?我又不會虧待你,名分有你的,保管是山神娶親的規格,八抬大轎娶你回山,甚至只要你開口,便是讓縣城城隍開道,土地抬轎,我也給你辦成!”

 名為韋蔚的女鬼高高抬起一隻腳,晃了晃繡花鞋,“瞧見沒,多幹淨,你再撒泡尿照照自己?”

 山怪一把推開懷中美婦,掏了掏褲襠,嘿嘿笑道:“我就喜歡你這脾氣,沒法子,只好運用山神神通,先搶親辦了正事,將來再補上娶親儀式了,可莫怨我,是你自找苦吃,就你這欠抽的脾氣,中意歸中意,到了床榻上,不好好磨一磨你,以後還怎麼過日子?!”

 韋蔚拍了拍胸脯,“呦,你可嚇著我了。”

 那個站在她身邊的高挑女鬼,天人交戰之後,走出一步,“我願意當你的小妾,你能不能放過我家主人?”

 韋蔚神色不悅,一袖子打得這頭女鬼橫飛出去,撞在牆壁上,看力道和架勢,會直接破牆而出。

 魁梧山怪扯了扯嘴角,一跺腳,山水迅猛流轉。

 高挑女鬼如同撞在一堵銅牆鐵壁之時,狠狠跌落在地,身上那件以障眼法生就的華美綵衣,隨著灰煙飄搖,其中有些灰燼散落,她蜷縮在牆角,伸手遮掩身上的一部分春光流瀉。

 山怪冷笑道:“韋蔚,今時不同往日了,還不肯認命嗎?真當老子還是當年那個任你調笑的大傻子?!你知不知道,你當初每調笑我一句,我就在心中,給你這個小娘們記了一鞭子!我接下來一定會讓你知道,什麼叫打是親罵是愛!”

 他伸手一招,手中浮現出一根如濃稠水銀的靈動長鞭,其中那一條纖細如髮絲的金線,卻彰顯著他如今的正統山神身份。

 韋蔚沒有轉頭,只是指了指身後的那個青衫書生,“你個毛都沒褪乾淨的髒畜生,瞧見沒,是我剛打算收入帳內的情郎,今兒老孃一頭鬼魅,要在一座古寺內與一位讀書人殉情,不虧!”

 陳平安笑道:“不許臨死還拉我下水啊,做鬼如此不厚道,難怪今夜有此劫難。”

 韋蔚冷笑不已,不再理睬身後那個必死無疑的可憐傢伙。

 在這座山頭,山神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先前那一巴掌拍下去,已經很對得住那個光長腿不長腦子的婢女了,為了個婢女,說些什麼我韋蔚願意跟那畜生走、只求放過婢女之流的傻話,絕無可能,她韋蔚又不是什麼菩薩心腸,至於身後那個要死不死自己送上門、害得自己淪落至此的年輕人,她更不會管他,活該他今夜一起死在這裡,殉情,殉個屁的情,老孃幾百年風光日子,就這麼沒了,那畜生不殺他,她自己都想一巴掌拍死他,省得給那些山中精怪剝皮抽筋下油鍋,還得謝她給了個痛快死法。

 陳平安突然問道:“這位山神老爺,你能夠被敕封山神,是走了大驪鐵騎某位駐守文官的路子,還是梳水國官員收了銀子,給幫著通融的?”

 那頭山怪陰惻惻笑道:“等你死了,萬一還能夠成為倀鬼,再告訴你。”

 韋蔚暢快大笑道:“就他也敢找大驪蠻子?估計如今一聽到大驪兩個字,就要三條腿發軟吧。”

 陳平安點頭道:“原來如此。”

 山怪厲色道:“韋蔚!你等著,不出十天,老子非要讓你戒掉那個磨鏡子的可憐癖好!”

 牆角那邊的高挑女鬼,還有那位美婦女鬼,都有些神色古怪扭捏。

 韋蔚倒是全然無所謂,開始琢磨著如何將以卵擊石的下場,儘量爭取變成一個玉石俱焚。

 陳平安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衫。

 差不多可以了。

 運氣不錯,還有一頭自己找上門的梳水國四煞之一。

 不過看先前黑煙氣勢與長鞭的那絲金線,應該是金身尚且不穩,香火不足的緣故。

 陳平安彎腰去翻書箱。

 山怪皺了皺眉頭。

 韋蔚也忍不住後掠數步,這才轉頭望去,不知道那個當年一樣揹著竹箱上山入寺的傢伙,到底想要做什麼。

 只見那人試圖將那把原本擱放在書箱內的長劍,背在身後。

 看到韋蔚的探詢視線後,陳平安笑道:“一把半仙兵啊,以前沒見過?跋山涉水,沒點傍身的寶貝,怎麼行。”

 韋蔚給這個傢伙的大言不慚氣笑了,笑眯眯點頭:“見過見過,見過幾十上百件半仙兵呢。”

 山怪一下子放下心來,真正的得到修士,哪裡需要裝神弄鬼,虛張聲勢。

 陳平安環顧四周,“這一處佛門清淨地,僧人經書已不在,可興許佛法還在,所以當年那頭狐魅,就因為心善,得了一樁不小的善緣,跟隨那個‘柳赤誠’行走四方,那麼你們?”

 看著那個背劍年輕人的譏諷笑意。

 韋蔚沒來由有些心慌。

 陳平安手腕一抖,竹箱憑空消失,被收入方寸物當中。

 手腕一擰,手中又多出一頂斗笠,戴在頭上,扶了扶。

 不知為何,那頭已被納入一國山水譜牒的神祇山怪,竟是不由自主地雙膝發酸,一身本命神通竟然彷彿如被無上仙法壓勝,徹底運轉不靈。

 只是比起當年在書簡湖以南的群山之中。

 在落魄山竹樓練拳之後,陳平安開始神意內斂。

 雖未完全能夠收放自如,卻也不會像之前那麼隨意外瀉,而自己渾然不覺。

 不然這趟古寺之行,陳平安哪裡能夠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