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言念陳平安(第3頁)
陸雍剛剛有一番打算。
不曾想姜尚真眯起眼,陰沉道:“別跟我在這種破爛事上抖機靈,該是多少錢就是多少,你陸雍和青虎宮還沒資格,讓我姜尚真欠人情。”
陸雍趕緊點頭如小雞啄米。
姜尚真突然自嘲一笑,拍了拍陸雍肩膀,和顏悅色道:“方才想明白一件事,所以我打算在青虎宮多待一天,你挑選幾個順眼的子弟,我親自為他們講一講修行之事。如果其中真有上好的修道胚子,我送你們青虎宮一個去往雲窟福地的名額。嗯,別忘了,長得歪瓜裂棗的,資質再好,也別來礙我的眼,與人傳道授業解惑,還是要講究一個賞心悅目的。”
陸雍心中狂喜,終於發自肺腑地作揖感謝道:“前輩大恩,陸雍銘記在心!”
修行路上,從來是福禍相依。
禍,扛不扛得下。福,接不接得住。
都是自身的修行。
比如哪怕是姜尚真這樣的山頂神仙,換成了那個謫仙人身份的周肥,遇上一旦起了殺心的丁嬰,一樣就只能死在藕花福地了。
登上渡船頂樓後,一行六人,各自皆是頭等廂房,當然陳平安的屋子更是大到誇張。
魏羨四人拿了玉牌和鑰匙後,默契地跟隨陳平安。
裴錢關上門後,丟了行山杖,在幾間屋子串門,跑來跑去,最後去了那座觀景陽臺看雲海,黝黑臉龐上掛著滿滿的幸福,呆呆眺望遠方。
魏羨也去了觀景臺。
三人落座,加上一個陳平安。
盧白象笑問道:“主公,方才那位年輕神仙是”
朱斂已經重新起身,倒了一杯茶水給陳平安,陳平安接過茶杯後,說道:“是玉圭宗姜氏家主,姜尚真,好像是玉璞境修士,而且他掌握著一座品相很高的雲窟福地,福地版圖極其廣袤,有許多天材地寶。”
朱斂讚歎道:“少爺何止是往來無白丁,分明呼朋喚友皆是山上仙人。”
隋右邊看了眼神色從容的陳平安,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陳平安搖頭道:“不是什麼朋友。”
盧白象感慨道:“玉璞境,那就是已經躋身上五境了。”
陳平安已經給他們大致講過純粹武夫與練氣士的各自境界劃分。
武夫第七境金身境,八境遠遊境,九境山巔境,是世俗武夫眼中的武道止境,但是世間其實猶有十境,可哪怕如此,陳平安跟他們說十境依舊不是武道止境。
練氣士中五境,洞府境,觀海境,龍門境,金丹境,元嬰境。
上五境只知玉璞境,仙人境,飛昇境。其餘二境,則失傳已久。
觀景臺那邊,裴錢看過了風景壯闊的雲捲雲舒,又開始覺得有些乏味了,唉聲嘆氣起來,“老魏啊,我跟你說點心裡話唄”
魏羨嗯了一聲,站在欄杆那邊,渡船航行在雲海上方,應該有仙家陣法庇護,才能夠使得這渡船觀景臺不受天上大風的激盪,唯有舒適的清風拂面。
裴錢墊著腳跟,愁眉苦臉道:“我爹還是不願意教我絕世劍術唉。”
魏羨淡然道:“飯要一口一口吃。”
裴錢蹲在地上,背靠欄杆,“愁啊。”
魏羨低頭瞥了眼枯瘦小丫頭,“沒關係,明天還是這副鳥樣,習慣就好。”
裴錢抬起頭,眼神幽怨,“老魏,你這樣的人,能找著媳婦嗎”
魏羨想了想,“找得到,都是別人幫我找的,不過我最喜歡的那個,沒能娶進家門。”
裴錢問道:“為啥嫌棄你長得醜那也怪不得別人姑娘啊。”
這一大一小,安慰人的本事,相差無幾。
魏羨趴在欄杆上,“都是不嫌棄我的模樣,她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就是那時候我家裡窮,一心想著以後掙著了大錢就娶她,後來世道亂,她死了,我沒死。”
裴錢站起身,拍了拍魏羨胳膊,“行啦,都是過去的事了,你想啊,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你還念著她呢,可不就算是她還活著嗎不錯啦,說不定當年娶了她,越看越煩哩,你肯定也當不成皇帝老爺了。”
魏羨點了點頭,“是這個理兒。當年我身邊就沒誰能夠講明白,那麼多當官的,讀書全讀狗肚子裡去了。”
裴錢笑嘻嘻問道:“老魏,你覺得我能當多大的官兒”
魏羨說道:“娘們兒當不了官。你這樣子,長大了估計也是個醜姑娘,即便進了宮,一輩子也見不著皇帝的。”
裴錢一腳踹在魏羨腿上,怒氣衝衝道:“老魏,你咋是個老流氓呢!”
魏羨呵呵笑著。
這位藕花福地萬人敵,最近心裡頭難得有些小小的芥蒂,也沒了。
其實也不能怪陳平安噁心人,還是他魏羨自己嘴賤,好死不死問了陳平安關於南苑國後世的歷史,尤其是史書對他魏羨的評價。
陳平安當初察覺到南苑國不對勁後,就翻閱許多正統史書和稗官野史,關於開國皇帝魏羨,自然翻到不少,其中就有種種魏羨誕生時的祥瑞和傳奇,比如說魏羨父親有次去田地裡勞作,見到妻子仰臥在道路上,有白龍盤踞其上,然後就懷上了魏羨……
魏羨在那次閒聊之後,就再沒跟陳平安說過話。
裴錢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當時就笑得捧著肚子滿地打滾。
這段時間就經常拿這個噁心他,比如她走山路的時候故意挺起大肚子,然後在魏羨身邊打轉,還他孃的哎呦哎呦的。
最後是給陳平安扯得耳朵生疼,外加一頓結結實實的板栗,裴錢才消停了,還跑來跟魏羨道了歉,背對著陳平安的時候,其實在擠眉弄眼呢。
魏羨不至於跟這丫頭置氣,可總歸開心不起來。
裴錢抬頭看著魏羨的側臉,突然說道:“老魏,對不起啊,以後我不笑話你了。”
魏羨咧咧嘴,“麼的事。其實這算什麼,還有好些事情,南苑國的史官是沒膽子寫……”
裴錢小聲道:“比如你給我說道說道,咱倆小聲些說。”
魏羨輕聲道:“多了去,比如那會兒我在鄉里綽號鼠八,家裡窮,就偷雞摸狗,後來還幹過剪徑草寇、販賣私鹽的好些腌臢勾當,至於我孃親,可沒被什麼白龍趴在身上過,倒是我親眼看過她偷漢子,只是我沒吱聲,那漢子人不錯,比我爹做人多了,後來為了救我,那漢子堵在巷子裡,給匪人把整個後背砍爛了,還喊著讓我快跑,我能怎樣,跑唄,反正到最後,我也沒能找到殺他的兇手。”
裴錢一邊嘆著氣,一邊轉身走向陳平安那邊,驟然快跑,哈哈大笑道:“魏羨他孃親……”
陳平安轉頭望向一臉歡天喜地、正要揭人傷疤的裴錢,怒道:“閉嘴!回去道歉!”
裴錢嚇得噤若寒蟬,眼眶一紅,立即跑回觀景臺,正要開口跟魏羨道歉,魏羨卻笑著拍了拍她小腦袋,“行啦,哭啥,屁大事兒。下次換你請我吃串糖人。”
裴錢趕忙答應下來,可仍是戰戰兢兢,怯生生瞥了眼屋子裡的陳平安,完蛋,是真生氣了。
她趕忙抱住魏羨大腿,哽咽道:“等會兒我爹要把我丟下船,你一定要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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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羨無可奈何,轉頭望向屋子那邊,笑道:“真沒事。”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只是站起身,對裴錢說道:“過來。”
帶著裴錢到了隔壁書房,裴錢趕緊麻溜兒關上門,這才耷拉著腦袋,認錯絕不還口、捱打絕不還手的可憐模樣。
陳平安沉聲道:“老魏是不是你朋友!”
裴錢想了想,不敢撒謊,老老實實回答:“半個。”
裴錢匆忙補充了一句,“半個已經很多了,小白還沒有半個呢,就老魏有。”
陳平安問道:“關於朋友,那兩本書上怎麼說的”
裴錢不假思索就說道:“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勿自辱。日三省乎己,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君子待人以誠……”
裴錢竹筒倒豆子,說了一大通。
陳平安問道:“那你做到了哪一句”
裴錢低著頭,小聲嘀咕道:“書上說的,又不是你說的。”
陳平安氣得不行。
裴錢輕聲道:“我知道錯了,除了不該笑話老魏,還有老魏待我以誠,我也應該以誠待之。”
陳平安這才臉色稍稍好轉,黑著臉道:“拿上書,去觀景臺大聲讀書。”
裴錢問道:“我會背了,不拿書行不行”
一見陳平安又要生氣,裴錢立即轉身就跑,說要拿書的,不然誠意不夠,愧對寫書的聖賢。
陳平安嘆了口氣。
又想起了泥瓶巷的顧璨那個小鼻涕蟲。
都不是
觀景臺上,裴錢雙手高高拿著書,不用翻書頁,就開始大聲朗誦起來,假裝翻書頁的時候,轉頭滿臉得意,對魏羨輕聲笑道:“老魏,我爹覺得我這次認錯的話,說得對哦。”
魏羨伸出大拇指,以示嘉獎。
裴錢搖頭晃腦。
結果腦袋上給人一板慄砸下去。
裴錢頭都不敢轉,哭喊道:“我不敢了,我錯了,真的不敢了……”
朱斂嗯了一聲,負手轉頭而走,“好的,孺子可教,還有救。”
裴錢猛然轉頭,正要跟這隻老王八拼命,結果剛好看到陳平安走出書房,立即憋下這口惡氣,乖乖轉頭,繼續背書。
最後裴錢還留在觀景臺背書,隋右邊早已離去,魏羨和朱斂也分別離開。
於是只剩下盧白象還坐在桌旁,與陳平安相對而坐。
盧白象笑問道:“主公,你就不問我那句話的內容”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倒了兩杯酒,遞給盧白象一杯,笑道:“想說就說,你不想說,我還能如何。”
朱斂曾經以為陳平安之所以對盧白象刮目相看,是因為後者第一個說出了那句話,算是第一個投誠的“叛徒”。
恰恰相反,盧白象至今未說,是畫卷四人中的最後一個。
盧白象神色古怪,喝過了一杯酒,才說道:“我那句話,其實相比他們三個,應該是最沒有意義的,‘花錢如流水,開不開心’。”
陳平安無奈道:“的確是那人的口氣。”
盧白象問道:“以後能不能不喊主公”
陳平安搖頭道:“那可不行,聽著挺帶勁的。”
盧白象怎麼都沒想到是這麼個答案,本以為陳平安極大可能會答應下來。
陳平安哈哈笑道:“不用喊,開個玩笑。”
盧白象緩緩起身,抱拳行禮,微笑道:“陳平安以國士待我,盧白象必以國士報之。”
陳平安也只好跟著起身,“這話換成朱斂來說,我還習慣,你來說,不太適應。”
盧白象笑著告辭離去。
陳平安獨自坐在桌旁,過了許久,讀書聲不斷,說道:“回屋子。”
裴錢就等這句話了,合上書本,歡快跑回屋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給自己倒了杯茶,嗓音沙啞道:“渴死我了。”
陳平安問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