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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意氣生,天蠶土豆,殊沙中文
天蠶土豆 作品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意氣生

    大日已經落下,天邊餘著漾著的那片紅暈,宛如美人不小心塗抹歪斜的一撇胭脂,她捨不得擦拭乾淨,它想要多看一會兒人間。

    水榭之內,容魚見少女已經不那麼拘謹,她就站起身,看了眼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等待國師的身影出現。

    韓禕始終正襟危坐,韋赹渾身不自在,胖子只好跟那個叫陳溪的外鄉少女聊些京城趣事,沒話找話,是酒樓東家的看家本領。

    五嶽神君和大瀆水神們已經撤掉大陣,金身紛紛返回了道場。從頭到尾看不太真切,就像霧裡看花。

    寶瓶洲迎來了淺淡的夜幕,漸漸亮起了一些柔和的燈火,燈火照耀之下,可能是推杯換盞的酒局,可能是泛著墨香的書籍,燈火映照四周,也可能是帝王的森森宮闕,將相公卿的雕樑畫棟,百姓人家的裊裊炊煙。

    若是雲中仙人作鳥瞰,桐葉洲的夜幕,終於不再那麼死氣沉沉了,有了些生氣,尤其是那條暫時尚未合龍的嶄新大瀆兩岸,通宵達旦的大興土木,既有此起彼伏的仙家手段,開山導流,也有數以百萬計的青壯漢子們的繼續勞作,他們可以按時辰算錢,晚些睡覺,不遠處簡陋卻也算潔淨的屋舍裡邊,在白天幫忙做些零碎活計的婦孺老幼們,就可以睡得更安穩些,再稍遠些的地方,還有新建的學塾,孩子們若是願意去那邊讀書求學,不必花錢就是蒙童了,據說好些教書的夫子先生,他們都曾是極有名、極有學問的讀書人,興許耐心和脾氣有好有壞,他們教的學問,總是真的好的……所以這條蜿蜒在桐葉洲大地之上的燈火長線,顯得輝煌異常,甚至要比北邊的寶瓶洲齊渡和北俱蘆洲濟瀆,好像都要明亮一些。

    戰場,陳平安收起法相和兩把狹刀,如一片落葉飄落在周海鏡附近,笑道:“辛苦了。”

    周海鏡搖搖頭,咧嘴笑道:“拿錢辦事,天經地義。大驪朝廷眼光好,選中我,肯定不虧。”

    鬆開手指,那杆鐵槍依舊拄地,周海鏡卻是一個後仰倒地,直接躺在地上,抱怨道:“疼死了人。”

    周海鏡怔怔看著天幕,好像視野中依舊是青絲蠕動的景象,她有些心有餘悸,問道:“陳平安,如果你沒有那個身份,不曾預支武運給我,我是不是都撐不到硯開啟那座道場就要落敗?”

    陳平安點點頭,“如今地支的真實戰力,大致介於弱飛昇和強飛昇之間,比較挑對手。對上蜆,肯定不夠看。不必氣餒。”

    周海鏡點點頭,懂了,對手是殺力不錯的飛昇境,他們地支就是弱飛昇,如果對手殺力不夠,那他們就是貨真價實的強飛昇。

    她是山巔境瓶頸武夫,被拔苗助長似的,直接提升為止境神到一層,而她又是地支一脈的大陣關鍵所在,按照曹酒鬼的那個說法,其餘十一人的境界攀升,多掌握幾門神通,多煉化幾件寶物,都只是加法,唯獨她,是什麼來著?術數裡邊的那啥,乘算?

    周海鏡瞥了眼那杆鐵槍,問道:“真是那位蘇巡狩的沙場遺物?”

    陳平安點點頭,“所以不要辱沒了它。”

    周海鏡說道:“爭取。”

    陳平安說道:“蜆之所以故意陪你們多耍一會兒,是有兩份私心的。其一,是苦手通過那把停水境仿冒出來的次一等真跡‘蜆’,或是我到處撿取的那些術法神通痕跡,它們都是絲絲縷縷的大道傳承,可能是她想以一位純粹學道人的身份,在人間留下點什麼。此事不作準,只是我猜的。”

    周海鏡雙手枕在後腦勺下邊,翹起腿,“一直想不明白你們這些修仙的,成天在想什麼,所以‘其二’就不必跟我解釋了。我要睡個飽覺!一覺睡到自然醒,再大吃大喝,大酒大肉……”

    說著說著,周海鏡就驀然精神起來,掙扎著站起身,“有收益麼,能分紅嗎?這場架打完,有沒有額外的好處?”

    陳平安笑道:“至少有個‘優’字考評。”

    周海鏡白眼道:“就這?”

    陳平安說道:“按照定例,你們可以去拿戰功換取大驪密庫的各種寶物,不過提醒你一句,地支十二人的戰功都是一樣的,不會因為你是最厲害的打手,就比別人多半點。”

    周海鏡點頭道:“也行吧。這個規矩蠻好的。放心,我雖然好錢,喜歡賺錢,卻也不貪,不會如何失望。”

    陳平安點頭道:“不覺得失望就好。”

    遠處各自道場,袁化境和改豔都有些惋惜,之前他們商量好的分賬,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不過袁化境轉頭看了眼那個頗為聰明的嶄新“傀儡”,他便心滿意足了。

    妖族九境武夫的肉身尤為堅韌,在這副人身天地之內可以大動干戈一番,不用擔心一著不慎就毀了這具皮囊。如果袁化境是將尋常修士的魂魄塞入其中,那就真是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的結果了,肉身越是堅韌,魂魄越是難以與之融合,“人”與“身”只會相敬如賓。但是蔡玉繕身前就是位仙人境,跌了境,也還是個玉璞,關鍵是“蔡學士”的一粒真靈,極為清澈,相信配合“蔡學士”的聰明才智,袁化境與之主僕聯手,再加上去大驪寶庫內挑選一撥適合大煉的本命物,興許就可以將陳國師作為現成的營造法式,讓這具傀儡術武兼修?

    改豔嘖嘖稱奇,羨豔不已,她伸長脖子眼饞看著洞府那邊的景象,“哎呦喂,袁劍仙賺大發嘍,人比人氣死人吶。”

    經此一役,一顆道心愈發清靈的袁化境遙遙拱手笑道:“一般一般,回到京城,請你喝酒。”

    改豔呸了一聲,“老孃有錢得很!還要你請喝酒?”

    韓晝錦收回了依舊是一張寶籙形制的道山,她不著急將其“舒展”開來,細細端詳起來,真是妙不可言。

    法號後覺的小沙彌著急啊,要趁著天剛黑,寺廟還沒有關門,去廟裡捐香油錢。

    點將臺那邊,餘瑜已經悄悄將那支拋出去的箭矢取回,小心翼翼收入袖中,要好好珍藏起來,呵,這可是姑奶奶第一次做到言出法隨的斬立決。

    陸翬和隋霖,正在忙碌臨摹那些戰場痕跡。畢竟是一位十四境修士的散道以及隕落之地,處處小細節皆是大學問。

    陳平安突然將兩把狹刀併攏在一手攥著,遞給周海鏡,笑道:“暫借。”

    周海鏡大為驚訝,有些猶豫,不敢隨隨便便接下這兩把遠古神靈遺物,“這是?”

    陳平安也不解釋什麼,見她不收,就往回縮手。周海鏡立即一把搶過,雙手持刀,驚歎道:“如此趁手!”

    葛嶺以心聲解釋道:“一團亂麻的因果關係,都已經被國師獨力承擔。你與‘蜆’捉對廝殺一場,她最終選擇散道,與你曾經通過‘打潮’打熬體魄,某種程度上,算是契合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說法。故而蜆對‘周海鏡’是認可的。再加上她的大道根祇使然,蜆對這兩把刀更是寄託了某些……無法訴說的願景吧。周海鏡,你若是暫借接下這兩把刀,興許便要承擔起監斬官的職責,做不到,它們就是雞肋,做得到,別有神通。”

    年輕道士停頓片刻,說道:“我這些都只是猜測,你自己看著辦。”

    周海鏡大笑道:“我信你的說法,更信自己的直覺!退一萬步說,陳先生總不會故意坑我這個功臣,對吧?”

    改豔收起那頂風流帳,揉了揉小腿,嘀咕一句,“就你周海鏡是啊,誰還不是個功臣哩。”

    宋續收起飛劍“驛路”和“歌謠”,以神識先後查探一番,驛路並無異樣,砸錢修補就是了,第二把飛劍,卻是讓宋續一愣。

    陳平安看了他們各自一眼,笑道:“還是那句話,各自努力修行,相信寶瓶洲的未來是你們的。”

    形單形只的“少年”殷績,依舊站在孤零零的高臺那邊,他最大的依仗,蜆已經身死道消,大道之天殛被暫時封禁,殷邈已經帶著他的一魂一魄消散。既然寶瓶洲未被道化,那麼大綬殷氏結局已定。

    等到陳平安來到身邊,殷績依舊是老神在在的模樣,雙手負後,遠眺大海碧波,笑道:“一場劫道圍剿,成功斬殺十四,當得‘壯舉’二字。寡人能夠親眼見證此事,幸事。”

    地支一脈的修士都已經聚到周海鏡那邊,他們總覺得高臺這邊的大綬皇帝,可能是氣急敗壞,失心瘋了?否則完全解釋不通。

    殷績做了個古怪動作,高高舉起一隻手,沉默許久,自言自語道:“勸君高舉擎天手。”

    陳平安緩緩道:“我知道你是靈寶城龐鼎,當然,肯定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

    到底該如何收尾,所有人都在等陳國師返回老鶯湖,宋集薪即便是大驪權柄第二的藩王,自然也不會插手此事,他瞥了眼腰懸綠鞘挎刀的高弒,往他那邊走去。大源朝太子盧鈞,道號摶泥的新國師楊後覺,都在跟高弒閒聊,還有大端太子曹焽也原路折返,重新站在牆根這邊。

    高弒這位在年輕隱官那邊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對這位洛王宋睦,倒是不如何犯怵,神色如常,呼吸綿長,掌心摩挲著刀柄,底氣十足丟出一句,“邊軍高弒,見過洛王。”

    宋集薪笑道:“不愧是九境瓶頸的大宗師,懂得審時度勢,心態轉變也快。”

    高弒淡然說道:“也看人。”

    擔任宋集薪貼身扈從的溪蠻,立即朝牆邊投去鼓勵眼神,示意高弒膽子再大一點,說話再硬氣一點。

    高弒很煩這廝,聚音成線與之密語,“既然是同行,等到此間事了,找個機會劃出道來,練練手?”

    溪蠻笑道:“你有一把好刀,是罕見的神兵利器,我太吃虧。除非你不用此刀,再搞點彩頭,賭這把刀,我就陪你耍耍。”

    高弒譏笑道:“你怎麼不說要跟我斬雞頭燒黃紙,結拜為異姓兄弟,再直接跟我討要這把‘綠腰’?豈不省事?”

    不料溪蠻立即順杆子說道:“你要是願意的話,我這就認你作大哥。我納頭便拜,你趕忙攙扶,兄弟一同起身相視大笑,大哥氣概豪邁,詢問一句我有一刀相贈,二弟意下如何。我再三推辭,你只是執意贈送,我也只好就收下了,最終你我兄弟成就一樁江湖美談。”

    高弒疑惑道:“你這麼會聊天,還學什麼拳練什麼武,去天橋底下說書掙錢啊,保管幾天功夫,就有錢與我買這把綠腰了。”

    溪蠻覺著耳熟,問道:“學我們陳國師說怪話?”

    高弒一時啞然,氣勢驟降。

    盧鈞彬彬有禮,拱手道:“盧鈞拜見洛王。”

    宋集薪點點頭,神色溫和道:“自家人,不必多禮。”

    盧鈞笑道:“父皇一直極為推重洛王,總說大驪宋氏有個洛王,真是名副其實的國之藩屏。”

    楊後覺輕輕咳嗽一聲,提醒接下去的話太子殿下就不要說了。

    原來既是君臣又是父子的盧渙、盧鈞,每次論及藩王宋睦,盧鈞都會詢問自己有沒有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偷偷養在外邊?

    如果有的話,就別藏著掖著了,完全不用擔心兄弟反目成仇,趕緊帶回宮中,他們定會抱頭痛哭一場,再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還建議皇帝盧渙給他聘請最好的師傅,趕緊教給他幾篇被譽為“萬人敵”的兵書。那他這個太子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以後都可以躺在龍椅上呼呼大睡。

    宋集薪笑道:“不敢當,謝過大源皇帝謬讚。”

    之所以親近大源太子幾分,是因為宋集薪覺得眼前少年跟自己當年很像。

    盧鈞好奇問道:“聽說洛王與陳國師從小就是鄰居?”

    宋集薪點頭道:“都住在泥瓶巷,隔壁鄰居。”

    盧鈞試探性問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能不能沿著老鶯湖邊走邊聊,勞煩洛王與晚輩說些家鄉事?”

    宋集薪笑道:“有何不可,就當散散心。”

    兩撥人沿著湖邊散步起來,宋集薪聊了些家鄉故事,盧鈞聽得一驚一乍,嚼出些餘味來,原來當初藩王宋睦就是個言語刻薄的話癆,他那師父的耐心和好脾氣,一定程度上就是給宋睦磨出來的?得知師父當過好多年的窯工學徒,盧鈞就問有沒有出師,有沒有燒造出幾件親手打造出來的瓷器。宋集薪說陳平安當初都沒有正式拜師,何談出師。盧鈞有些遺憾,若是能跟師父討要一件親手燒製的文房清供器物,該有多好,就可以暫時借給父皇用一用,好讓他這位大源皇帝去跟那些皇帝朋友們吹個牛,誰敢再笑話他是浩然墊底,父皇就直接拿出這麼件寶貝,與他們炫耀一句,你們有嗎?或是將其摹拓在紙上,回信的時候給他們寄去一份。

    曹焽臉皮不薄,竟然也吊在這支隊伍的尾巴上。

    高弒跟溪蠻並肩走在一起,溪蠻以手肘輕輕撞了一下高弒,“高大哥,小弟很快就是洛王府的侍衛親隨,想來品秩不會太低,七品官身總歸是有的,你在邊境某州投軍,卻是要從普通士卒做起,極有可能就是陪都管轄的地盤,咱哥倆要是在邊軍行伍裡邊見了面,該如何稱呼?”

    高弒還了一手肘給溪蠻,“你跟誰哥倆呢。”

    溪蠻立即又給了一肘,高弒再加重力道,溪蠻再還以顏色,高弒怒了,一肘斜挑向溪蠻脖頸處,再伸手按住刀柄,那就練練!

    曹焽在隊伍最後邊,看著前邊倆宗師“卿卿我我”,只好提醒道:“當下一座老鶯湖任何風吹草動,都是要在大驪皇宮的御書房小朝會通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