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雲水(下)

    東天微白時,張家老太太便起床拾一天所用柴火。
 


    人老了,年輕時操勞所積攢的大小蟄伏病根接連爆發。
 


    開春後,張老太太總感覺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虛弱。
 


    莫言下地勞作,饒是平日裡多走上一些路,都會氣喘吁吁,身體綿軟的像是麵條。
 


    尤數入夜後,寒氣潮氣侵體,老太太兩塊膝蓋骨針扎蟻噬一樣刺痛,常常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年輕時,半個時辰便能拾一大捆柴火的老太太,而今直至日上三竿,才艱難揹著一小捆回來。
 


    將柴火放到灶屋一側,老太太也沒洗漱,一手拄著柺杖,一手拎著只小木桶,往村尾處的水井旁走去。
 


    並非人老了就不愛乾淨了,而是實在捨不得水。
 


    並非捨不得井中水,而是捨不得缸中水。
 


    張家小院至村尾水井,區區百餘丈距離,拎著半桶水的老太太卻要走上好久好久。
 


    烈陽高懸天心時。
 


    老太太捨不得柴火,便就著涼水吃半塊窩窩頭,然後外出給兒子家圈養的老母豬和豬崽子們割草。
 


    直割至日薄西山才能回來。
 


    隨即生火燒水,吃頓熱乎的。
 


    捨不得點油燈,便坐在屋簷下的小板凳上,靜靜望著月亮星星。
 


    待月上柳梢頭,進屋躺下,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這般年紀的老太太,就像一池不泛一絲一毫漣漪的死寂池塘,苦苦煎熬著等待乾涸那一天。
 


    老太太不怕辛苦,若非黑夜外頭山林有豺狼虎豹等野獸出沒,老太太能割上一整夜的豬草。
 


    更不怕膝蓋刺痛。
 


    與生活的苦相比,這點疼痛實在算不了什麼。
 


    老太太就想有個人,能陪自己說說話。
 


    ——
 


    伏靈十七年,二月二十三。
 


    老太太已不記得有多少年未像今天這樣開心了。
 


    這一夜,老人家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直睡到村裡公雞打鳴,老太太才緩緩睜開惺忪睡眼。
 


    拄著柺杖出了門,老太太面色忽地一怔。
 


    灶屋一側,堆了足夠燒三四天的柴火。
 


    走進灶屋,牆角兩口大缸井水滿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