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在野 作品

第34章 三章合一(第3頁)

 它很憤怒,像是個被拋棄的小孩。

 它在半夜中,深深呼喚她。

 媽媽——

 媽媽媽媽媽媽——

 簡直就像是噩夢。

 黃雅若沒有辦法,她只能走回自己家,然後她在房子裡找到了另外一個空間,房子內部還有一個房子。

 她就像是一隻蝸牛,從她買房的那一刻起就背上了沉重的殼。

 不論走到哪兒,這棟房子都會跟到哪兒。

 媽媽,我餓了。

 房子說,它餓了,它想吃飯。

 黃雅若沒有生過孩子,但這一聲媽媽絕對是懲罰,她成了一個房子的母親。

 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房子和人的關係,變成了母親和孩子的關係。

 “我能怎麼辦呢?”黃雅若說:“它在求我,它好餓啊。”

 所以黃雅若只能去幫忙解決每一個受害者。

 房子吃飽之後就不會發出噪音,它會安靜好幾天,溫順地像一個普普通通的房子。

 房奴。

 祝寧腦子裡只有這兩個字,她從未覺得房奴這個詞語這麼貼切過。

 蝸牛走到哪兒都揹著自己的房子,因此他們行動遲緩,無法走遠。

 而人窮盡一生買了一套自己的房子,從此就被房子禁錮,成為房子的奴隸。

 在祝寧那個時代,房奴和房子之間的關係是貸款關係,到了廢土時代,成了畸形的母子關係。

 房子就像是個永遠在索取的孩子。

 “視頻是你發佈的?”祝寧問。

 “不是,”黃雅若猛地搖頭,“它、它在模仿我。”

 幼兒時期,孩子學習的第一個人往往是自己的母親。

 黃雅若曾經把自己的遭遇發佈在網上,引來了很多所謂的驅魔人還有想蹭熱度的網紅過來打卡。

 進入綠門的人已經死了,在這個過程中房子找到了一些規律。

 祝寧聽出來了,這個房子具有學習能力。

 祝寧之前接觸的汙染區域通常擁有一個汙染源,他們大多都曾經是人類,比如之前趕不上末班車的魚人,還有火鍋店的王明。

 他們天然就擁有人類的思維模式,祝寧只需要順著他們的模式思考找到汙染源。

 但是這個房子是一個汙染物,汙染孢子寄生在一個沒有生命體的汙染物身上形成的。

 最初這個房子像個嬰兒一樣,只會半夜哭喊,呼喊著自己的媽媽前來餵食。

 隨著時間越來越久,它好像長大了。

 它擁有了一些人類的智慧,甚至模仿了黃雅若的動作,把視頻發佈在網上,去吸引更多的食物進來。

 祝寧問:“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看上去這個房子和黃雅若之間的親子關係已經進行很久了。

 黃雅若:“新曆65年。”

 黃雅若竟然是近15年前的人。

 按理說黃雅若現在已經五十多歲了,但她看上去跟視頻裡沒有什麼區別。

 黃雅若在供養著房子,房子也在反哺黃雅若。

 祝寧猜測黃雅若要麼是汙染物,要麼就是這個房子的一部分。

 祝寧問:“你哪兒來的錢買房?”

 她還是有很多問題沒得到解釋,比如,黃雅若當時為什麼要買三室一廳。

 這個問題太久遠了,黃雅若自己也沒思考過,導致她想了很久都沒回答。

 祝寧問了一個她很少會想起的問題。

 祝寧坐在沙發上耐心等著。

 過了很久,黃雅若才說:“我去樓盤看房,我只能買得起最小的戶型,但是我當時參觀這個房子覺得很好看,我太喜歡了。”

 她說著說著好像回想起了更多細節,語氣越來越確定了,“但我買不起,它超了我預算的三倍,第一次看房結束我就回家了。”

 黃雅若說:“後來售樓小姐聯繫我,說因為看我太喜歡了,所以願意用最低價格賣給我。”

 “說起來很奇怪,他們報出的價格剛好就是我的賬戶餘額,我只有八十萬,他們說剛好賣給我八十萬。”

 當時黃雅若的購房預算是六十萬,剩下二十萬裝修。

 但是這間房子要八十萬,黃雅若思考了一夜,總覺得這是個天大的便宜,錯過了自己會遺憾終身。

 過了很多年後,黃雅若竟然能清晰地想起自己當時買房的心情。

 黃雅若想到了什麼,突然問:“他們、他們是故意的?”

 黃雅若從來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後來房子裡出現異象,黃雅若曾經回去找過一次售樓部,但當時賣房的銷售離職了,新來的員工對她打太極。

 每次問起來都說:“這種事情我們不能負責呢。”

 但這麼一想,整個買房的過程實在是太奇怪了。

 祝寧不知道怎麼說,在她看來,房子是個汙染物。

 他們是在給房子找個母親。

 並且不是白送的,如果白送一套房,得到房子的人可能不會珍惜。

 要找的就是黃雅若這種,窮盡一生只想買一套自己的房子,她會愛惜它,照顧它,像熱愛生活一樣熱愛它。

 如果白送還好,偏偏他們榨乾了黃雅若最後一筆錢。

 哪怕他們根本不在乎這筆錢。

 這樣黃雅若不會輕易拋棄它,甚至心中懷疑的時候都會自我說服。

 沉沒成本太大了,她甚至不敢想會出問題。

 “我,”黃雅若自己想明白了,“我連裝修的錢都是跟爸媽借的。”

 投入的越多,黃雅若就越難放棄,她跟這個房子的感情就會越深。

 她會千方百計地說服自己愛房子就像愛孩子。

 黃雅若大口呼吸,面對家裡爬滿的蝸牛人,她才發現這件事多麼可笑。

 她供養著一個房子竟然長達十五年,為此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而背後的人就像是在逗貓狗一樣看著她掙扎。

 祝寧看黃雅若露出一個笑,緊接著又落下淚,她哭哭笑笑的,正常人一時間都很難接受,更何況她被困在這兒十五年。

 但祝寧沒時間讓她處理情緒,很快就問出下一個問題:“你還記得公司的名字嗎?”

 黃雅若整個人都有點恍惚,她甚至沒有辦法回答祝寧的話。

 祝寧重複一遍:“你還記得公司的名字嗎?這很重要。”

 她篤定地看著黃雅若,雖然戴著頭盔,黃雅若根本看不見祝寧的表情,她甚至都不知道祝寧長什麼樣。

 但她說自己是來救她的。

 “你會救我嗎?”黃雅若問。

 “會。”祝寧不假思索:“我能帶你出去。”

 “我,我是個殺人犯。”黃雅若後退了兩步,她不信任祝寧。

 祝寧:“那是安全局該考慮的事,不是我該考慮的事。”

 祝寧只是個掃垃圾的,她又不是義警,抓捕犯人懲奸除惡不屬於她的業務範圍。

 況且黃雅若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需要進審判庭來審判。

 祝寧一個普通人,沒有資格審判任何人是否有罪。

 黃雅若沉默了。

 “文件,”祝寧提醒她:“你們簽署過文件,或者留下過什麼東西。”

 黃雅若反應過來了,祝寧可以救她,但需要條件。

 黃雅若必須證明自己有被拯救的價值。

 “我沒留下文件,但我看過他們的公司資料,”黃雅若說:“我當時覺得是騙子,他們給我看了公司的資料,說這是永生藥業旗下的一個慈善項目,專門為我這種人實現夢想。我當時以為是騙子,特地查過,慈善基金會合規合法的。”

 永生藥業。

 又是這家公司。

 事情串起來了。

 這是祝寧找到的第二個跟永生藥業相關的汙染區域,但這次跟火鍋店老闆的不太一樣,火鍋店老闆是永生藥業的受害人。

 準確來說應該是醫療事故。

 但這個房子明顯很像一場蓄謀已久的……實驗。

 他們好像在監測這裡,看黃雅若到底能不能成為房子的母親,他們在看一個正常人生活在一個不正常的房子裡會怎麼樣。

 或者說,他們在研究人類和汙染物之間的親子關係?

 人類和汙染物真的有親子關係嗎?

 如果這裡真的是個實驗體,不可能不加以監管,理論上來說,祝寧進來就已經被監測到了。

 事情麻煩了點。

 哪怕她僥倖從汙染區域逃脫,大概率立馬面對的就是永生藥業的追捕。

 普羅米修斯,祝寧咬牙切齒,好樣的。

 真是一把就把祝寧推進了火坑。

 祝寧問:“怎麼出去?”

 黃雅若閉了閉眼,“出不去的,進入內部空間就沒人能出去。”

 黃雅若作為房子的母親都出不去。

 這麼多年來她就沒見過活人走出去過。

 “它會慢慢耗死你,出不去的。”黃雅若捂住自己的臉。

 就是因為過於瞭解這間房子,所以才更加絕望,十五年來,黃雅若試過各種辦法都沒用。

 最後她只能順從自己的命運,成為房子的母親。

 祝寧體驗過這個房子的風格,它會讓你失去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並不會對你伸出獠牙。

 它只是簡簡單單當個困住你的房子,不斷對你施加精神汙染,讓一屋子的蝸牛來追殺你。

 祝寧就算再厲害,她能每次都殺了蝸牛人嗎?

 她能不睡覺嗎?

 她能不吃不喝嗎?

 她可以在這兒堅持多少年?十年還是二十年?

 只要她有一瞬間的鬆懈,露出任何一個破綻都有可能輕而易舉被攻破防線。

 這裡是汙染區域,卻找不到汙染源,祝寧進過兩次汙染區域,一次魚人一次是豬頭人。

 她能通過線索追溯到汙染源,一旦找到汙染源汙染區域自動坍塌。

 但房子沒有汙染源。

 這是祝寧第一次見到汙染孢子附著在沒有生命的物體上,並且活過來,還有了一套自己的運行邏輯。

 “怎麼辦?”黃雅若無助地看向祝寧,十五年過去了,她經不起折騰了。

 祝寧戴著頭盔,黃雅若看不到她的表情。

 祝寧走到了牆邊。

 “不能走回頭路的。”黃雅若提醒她,還以為祝寧想原路返回。

 這個房子的規則是,外面那層的人可以通過倒著走走到裡面的空間,但裡面的人卻無法走回去。

 但祝寧沒有再試著走回去,她的一隻手貼在牆上,額頭輕輕抵著牆壁。

 處理汙染物有兩條路。

 第一條,找到汙染源,然後殺了汙染源。

 第二條,暴力平推。

 幸運的是,這個房子,它是鋼筋混凝土製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