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再見 這次跟世界告別……
沙暴接近北牆已超過十一小時,第一戰線全面潰敗,派出的十四支先鋒特遣隊失去音訊,人們對於沙暴的核心汙染源毫無頭緒。
這跟103區的災難不同,更龐大,也是這代人有記錄以來第一次直接跟真正的牆外遠古生物對抗。
在人們撤退進高牆前,人們面對的詭異而強大的生物就是這種類型的生物。
那一天,所有人都有種很詭異的直覺,世界是汙染物的,而不是人類的,或者這就是世界對人類的報復。
當年白澄按下暫停鍵,讓人們錯以為是靠著自己的力量躲避了災難。
支援軍停止向北牆輸送兵力,已經在著手準備撤離,部分士兵選擇留守北牆,堅持與人類最後戰線共存,要不了十五分鐘北牆將全面潰敗。
霍文溪知道這些消息,但依然一動不動。
秦雲已經離開,反抗軍對霍文溪早已失望,他們已經斷定霍文溪精神汙染嚴重,失去了指揮力。
空蕩蕩的老舊辦公室只剩霍文溪一個人,她沒有選擇跟任何人通訊,只是盯著前方。
反抗軍的辦公室內有一塊兒用來彙報工作的電子屏幕,霍文溪對這個場景很熟悉,異常事件調查小組開會,組員需要彙報調查報告,也是這樣一塊屏幕,一張長桌和幾十張椅子,在過去,她的組員會擠滿整個辦公室,如今只有她自己。
她大腦中有一片意識的海洋,海浪拍打著岸邊,聲音撞擊著她的耳膜。
霍文溪像個真正的神婆一樣盯著屏幕,等待著一定會發生的事。
預知系擁有看到未來的能力,也擁有詛咒。
果然,過了會兒,本來熄滅的電子屏突然亮起,室內光線昏暗,所以電子屏幕的電子光霎時間照在霍文溪的臉上。
那是純白的頁面,像是剛打開的新文檔,僅有一個閃爍的光標。
光標閃爍了兩下,彈出三個字:“霍組長。”
霍文溪就在等待這一刻,所以並不驚訝,祝寧入侵了反抗軍的系統。
她正在以文字的形式跟自己交流,到一切的最後,祝寧真像個計算機啊。
霍文溪的手不自覺顫抖,她下意識想摸根菸又硬生生止住,只能摩挲著指縫中幹掉的血痂。
霍文溪:“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她故意說得很輕鬆,很想當這是一次很普通的工作彙報,祝寧找到證據,彙報給自己,霍文溪分析線索,對祝寧下達新的指令,她們的相處模式一直是這樣。
打字的音效聲沒有關閉,所以當文字在屏幕上出現時會伴隨一陣機械聲。
“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霍文溪是她這趟旅途的最後一站。因為她最不捨得霍文溪,所以最後才來找她。
霍文溪的手抖了下,她懷疑祝寧這次出現,只是在屏幕上打字,以文字的形式溝通,沒有露面也沒有聲音,是因為不想讓霍文溪難過。
冰藍色的光打在她的臉上,那就是祝寧和她僅有的接觸了。
霍文溪知道一切都必然會發生,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知道。”
屏幕上出現一個又一個字,像是祝寧內心的坦白:“出牆前,我只想著復仇,完全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擁有這種能力,毀滅或者拯救。”
霍文溪問:“那是什麼感覺?”
屏幕上的光點停了下,祝寧失去了大部分情緒,導致她必須要努力去感知。
最後屏幕上出現了兩個字:“孤獨。”
不是痛苦而是孤獨。
獨自一人置身於荒蕪的世界盡頭,時間對她來說過分漫長,舉目望去沒有一個同類。
祝寧理解了白澄,她的大腦被活埋在地下,意識卻無比清晰,如此存在幾百年。
“我看到了末日前記者的調查結果,見到了上一代救世主。”
“我一次次尋找新的證據,想要證明蘇何是錯的,但她總是對的。”屏幕上再次出現一行字。
霍文溪擁有預知之眼,她已經看過這些畫面,她看到祝寧徒勞掙扎,卻又只能對命運低頭,她看到祝寧尋找的每一個新證據,都在指引自己走向終結。
“既然一切都將毀滅,那麼拯救究竟有什麼意義?”
霍文溪沉默,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在三號機死亡之前,我已經做好了單純犧牲的準備,那對我來說好像很簡單。”
很順暢地滑落深淵,不會有任何阻礙,甚至像是一種誘惑。
有一個合適的名頭,聽起來很偉大卻又很簡單,死亡之後,剩下的事就跟祝寧無關了。
直到三號機被掩埋,祝寧在模糊之間感到一點微弱的信號,那是三號機用死亡告訴她的。
世界總會滅亡的,就算是祝寧也無法創造一個永不汙染的世界。
只要汙染的制度存在,汙染就永不消失。
趕不上末班車的魚頭人,只有四十釐米溫暖的王秦茜,只能靠吃塑料為生的白澄。
如果不改變制度,出現幾個救世主都毫無意義,人類總會反覆走向同一條錯誤的道路。
“歸鄉號上有一份木涵留下的資料,她留下了舊世界滅亡前的影像。”
祝寧很像在彙報工作,屏幕上出現了泛黃而模糊的圖像。
人們在河邊釣魚,在體育館前拍照,參加演唱會時臉上繪畫著塗鴉,那是沒有大規模汙染的舊世界。
在沙塵暴即將席捲而來前,這些照片裡的人顯得很鮮活。
當然還有木涵留下的那句話:不要遺忘歷史。
神國人把歷史遺忘了,所以把錯誤的歷史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但現在神國墜落,普羅米修斯死亡,並不是完全的絕望,她們仍然有在廢墟上重建的可能,儘管那微乎其微。
“初代機告訴我,如果我能改變時間,不要改變過去,要改變未來。”
祝寧以前以為重點是時間的能力,但她在三號機死亡時才知道,重點是最後一句話,要改變未來。
人類需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在過往歷史的警告下,再嘗試一次。
“現在我知道了,”祝寧說:“你就是那個未來。”
霍文溪是指揮官,她身上最大的優點不是直覺,而是指揮,她讓人信服,讓人追隨。
過往歷史中,出色的領導人具備的霍文溪身上都有,她出生在霍家,從小就靠近權力的中心。
103區的公開發言鼓舞過很多人,末日時代,在人人都知道世界終會滅亡的前提下,有霍文溪這樣的人指引,人們才有活下去的慾望。
人類需要領頭羊。
“不只是你,是你們所有人。”
霍文溪、反抗軍、在第一戰場赴死的獵魔人,死去的一代又一代壘成的屍骨,未來是他們的。
祝寧面對著一道難題,如果只有她自己根本無法解答,這是初代祝寧,二代祝寧,三號機和身處極北之地的她一起想到的答案。
“所以這不是犧牲,你可以把它當做我跟你打的賭。”屏幕上浮現出一個個字。
這句話讓霍文溪想起她第一次在審訊室跟祝寧單獨面談,又讓她想起在尊貴女王店跟祝寧結盟。
祝寧心中有什麼計劃,想要拉人入夥的時候,會說要打個賭。
霍文溪明知道她的小心思,每次都要走進她的陷阱裡,問:“賭什麼?”
“賭一次,倖存者會吸取教訓,剝削者不會復辟,賭你會保證這一切。”
“賭你會改變制度,創造出一個真正的新世界。”
蘇何錯了,祝寧不是新世界,新世界是所有人一起開創的。
一個儘可能沒有異變,沒有壓迫和汙染的世界。
祝寧只能淨化,像是割掉地面的雜草清理垃圾,真正負責種植的不是她,能否有收穫也與她無關。
房間內一時間變得很安靜,霍文溪久久沒有回答,因為她在被普羅米修斯的手下逮捕時,在以為自己快死的時候曾經見過無數個未來。
霍文溪捂住自己的眼睛,感受蠕動的觸手翻轉時輕輕摩擦自己的手心。
她深深呼吸,緩了很久才說:“你要讓我創造一個真正的烏托邦。”
“是的。”祝寧說:“不要有壓力,你當指揮官總比普羅米修斯好。”
祝寧本來想逗一下霍文溪,但對方沒有笑。
“今天之後,汙染會暫時消失,我會像當年的白澄一樣延緩末日的到來,人們可以再生活一段時間,不要問我多久,可能是幾十年,可能是一百年,但不會太長,一兩代人的時間,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與此同時空中門會打開,天空不再是一塊兒幕布,人們可以衝出藍天尋找新的出路。”
霍文溪:“如果沒有新的出路呢?如果我們走出去發現外面也同樣懸浮著巨人的屍體,我們只是屍坑裡的蛆蟲,如果外面的世界也一起滅亡了,巨人的世界早已死去,我們已經是倖存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