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秦時風韻(127)一更
秦時風韻(127)
趙偃起身,俯視跪於地上的郭開:“此次秦國之行,如何?”
郭開忙膝行了幾步:“大王,臣與咸陽城中,遍見諸國宰相。齊國後勝依賴以秦,處處以秦為首,聽聞秦長公主大婚之後,秦王欲冊封齊國公主為夫人,這秦國王后之位,怕是這位齊國公主的。”
齊國?而非楚國?
趙偃坐下,看著郭開:“秦楚之間交惡?”
“楚國之事大王該是盡知。”郭開直起身來,“楚人皆傳項燕復國,楚王召項燕一辯。然楚宮中有消息出,楚王不信項燕,埋伏刀斧手以除之。
昔日受項燕恩惠之宮婢傳遞消息於項燕,項燕未曾理會,欲進宮自辯。卻不料半路上果被截殺,項燕心有防備,竟是逃了出去。
楚王下令,羈押項氏族人,項氏懼怕被誅族,因而已於兩月前,整軍兩萬,自立為項。”
趙偃‘嗯’了一聲,他自知此事:“咸陽城中如何議論此事?”
郭開馬上道:“臣於女閭中聽聞……”
“嗯?”
郭開不解,看向大王:“女閭中彙集商賈,消息極多。雖真假難辨,但亦可做參考。”他嘿嘿而笑:“您知臣,臣焉能不去女閭之地?”
趙偃看他:派於他身側的馬弁已死,傳回之訊息已然無法得知其真假。郭開自說去過女閭,那隻能是密信被截獲替換?
是秦國密探殺了馬弁,叫寡人疑心郭開?
亦或者是郭開背後又幹了什麼,怕被寡人所知,因而殺了馬弁。而後回來便自爆其行蹤,以安寡人之心?他是想告知寡人,他並不知身邊有密探?
趙高跪坐一邊,默默的垂下眼瞼:多疑,君王之共性。
趙偃審視一般看郭開,示意他繼續說。
郭開忙道:“咸陽城中消息龐雜,臣以為有兩種說法頗為有趣。
其一,有人議論,說項燕早在之前被秦國俘虜時已投了秦國,而今在楚國所為,盡皆受秦國指使。項燕反楚?非也!實乃秦將,奉命而為。
其二,此次楚國內亂,實乃楚國與項燕中了秦國的計策。此計必為秦國主婿文淵君所出!他於咸陽城外評項燕,貶損以極!
然,雖為貶損,亦不失為真話實言。楚人恨之,族人若再恨之,項燕無以立足。此策極毒辣,項燕實乃被秦文淵君逼反。”
趙偃看了另一邊的趙高一眼,兩人對視,之後又都看向郭開。
趙高問了一句:“項燕區區兩萬人馬,內亂必可平。楚國帶甲近百萬,必不至於發不出平叛之兵!此亂如何能內亂?”
“咸陽城中盡皆議論,說兩萬人馬雖少,無一為禍。但卻給了楚國屈景昭三家把持朝政、脅迫楚王以藉口。
項燕所反者,楚王也。楚王之前多依賴項燕,而今與項燕反目,楚王可依賴之人越發少了,軍中更是如此。
三家若留項燕二萬人馬,使其不至於壯大即可!而後拖住,久久不能平叛,此做法對屈景昭三家之利顯而易見!項燕已成那三家轄制楚王之籌碼。
臣以為此言論甚是有理!因而,臣亦以為,項燕於項地,不至於立死。”
趙高低聲道:“大王,丞相此行頗有功勞!此消息需得我趙國之坐探從楚國查實!若是確實如此,臣倒是有一策。”
“哦?”趙偃看向趙高:“說。”
“趙國可暗中資助項燕,使得楚國‘假內亂’,便為‘真內亂’。”
趙偃坐了起來:“楚國若亂……而後呢?”
“項燕乃宿將,乃楚之柱國,此人若做大,秦國焉能不懼怕?秦國盼著楚國內亂,此內亂必為秦國之算計。可秦國亦怕此內亂不可控。項燕若勢大,秦國滅楚便遙遙無期。此策,可打破秦國所制定的滅六國之策。將楚國排在最緊要之位置!”
趙偃起身,看輿圖:“秦有通楚之道。”
他點在了許邑與鄢陵之上,“魏國將此二城割讓於秦國,逼的楚王遷都。可此通道一打開,秦軍確實可長驅直入。”
原來這一步棋早已經佈下。
趙高忙道:“正是!秦國若先出兵攻楚,趙國之危可暫解。項燕有我趙國相助,兵械糧草有人供給。
秦若攻楚,項燕必抗秦,楚人必能對之改觀,擁護於他。若如此,他便不會蜷縮於項地,自此不缺兵源。
彼時,項燕要兵有兵,要糧有趙國資助,要軍械有趙國打造。而楚王無勢,手中殘存勢力需得自保。屈景昭三家生死存亡之際,焉能不用心用力?彼時,楚國必亂。秦國介入,必會陷入沼澤。
加之楚國地域廣,縱深長,多山多水澤,氣候又與秦不同。秦若入楚,會如何?”
趙偃看了趙高一眼,此言有理,“然秦國豈會這般輕易上當?稍一動,必被秦國所察!”
“可若聯秦滅楚呢?”
嗯?
“於秦國而言,我趙國乃刀俎之肉,可宰可殺,不以我趙國為意!大有蔑視之心!換言之,秦國不懼趙國。”
趙偃眯眼看趙高,趙高忙低頭:“大王,此言不入耳,然則,而今入耳之言難救國。”
“罷了!”趙偃不得不承認,趙高所言為真,他咬牙切齒“嬴政贏蠶自來蔑視於寡人,寡人盡知。”昔年敢奚落寡人,而今又豈會將寡人放入眼裡?
趙高嘆氣道:“趙國抬手可取,楚國卻難伐!此時,趙國假意與秦聯縱,共同伐楚。兩方出兵,秦未必不能考量。一旦事成,便可將秦國拖下泥潭。
而我趙國可資助項燕,又未嘗不能從伐楚中獲利。此戰若拖三五年,秦國國力必弱,不管是否能取勝,他都將無法再興兵。
而我趙國,保存實力,再與秦一戰,未必不能反敗為勝。昔年邯鄲之圍,誰不說我趙國將滅?結果呢?我趙國闖了過來,勝了秦軍。而今,我趙國難道不能?”
“說的好!”趙偃臉上帶上了幾分昂揚之色,“此言甚合寡人之心!”
“若是如此,我趙軍便是往趙楚邊境運糧草兵械,暗中資助項燕,秦便是有察覺,又如何?備戰之需!秦便是再神通廣大,軍中可滲透幾人?”
有理!軍中之將不比朝堂之士人,此等人收秦之禮從不手軟,可軍中則不然。
趙偃當機立斷:“傳丞相——”
郭開直起腰來:“臣在!臣在。”
趙偃看郭開,彎腰看著他,似笑非笑:“哦!你是丞相……丞相此一行辛苦,寡人恩准你再休養數月半年……”
“臣身子尚可。”
“誒?”趙偃看他:“回府……整一整從秦國帶回來的重禮!帶了便帶了,怎生一入趙境,要分開走呢?”
郭開頓時驚恐:“大王,您聽臣一言,臣絕無隱瞞之意!只是還未曾告知於大王麼?”說著,就拉著大王,“臣……臣怕人言!臣將所得之禮,盡數運往王后為太子置辦的別莊中,豈敢私貪?!”
哦?此倒是寡人不知了。
趙偃面色和緩:“你先回府,此事隨後再議!”
郭開:“……”要議國事,您將臣打發出去?不欲讓臣參與政務?這與罷免相權有何不同?
趙偃卻不再看他:“傳召趙蔥!”
郭開落寞,緩緩的退了出去。
一出去就吩咐親隨:“快馬攔截,將秦國帶回之禮,送往太子別莊。”
“諾!”
人一走,郭開便去求見倡後,將贈禮之事說了:“臣知王后之難。”
娼妓出身,有甚傢俬?不過是恩客所贈,為王后有俸,然則多數依舊仰仗大王恩賜。因她出身卑賤,攀附之輩盡皆難上臺面之人。她恐結交此等人更遭非議,因此不曾收其禮。
反倒是郭開,常幫助於她。
倡後嘆氣:“唯有丞相掛懷我們母子。”
“當日先王欲以大王代替趙佾赴秦為質,臣記得,是夫人您將細軟,甚至於身上配飾盡數取下,交於臣去賄賂姚賈,姚賈攜棺木入宮,告知先王,若是不能帶太子歸,就請殺秦使。先王不欲與秦為敵,如此才保住當日之公子,也才有瞭如今的大王。”
倡後的眼淚馬上就下來了:“當日何等情分?而今……趙高贊公子嘉聰慧,宗室多擁護……”
“可臣而今亦是難幫您與太子殿下吶!大王用假相!因臣為您帶財貨而歸,大王令臣回府休養。”
倡後一急,而後道:“丞相只管暫歇,此事我必會在大王面前周旋。”
“謝王后恩典。”
“你、我,還有大王,我們亦是患難之交,莫要如此。”
而趙國之密謀,只限於少數人核心重臣知曉。
在朝堂之上,趙偃給的理由冠冕堂皇:“楚佔盡地勢之勝,秦必忌憚!而今兩國聯縱,先伐楚,並不違秦國之利益。若是以此來消耗趙國國力,此秦之所欲也。寡人自知此事之風險,然,兩害相權,滅國與弱趙而言,先取後者為上。”
此事朝中重臣知曉且支持,因此,放在朝中來議,便是言辭不詳不盡,亦未曾有幾人反駁,此事便這般定下了。
趙偃看向趙蔥:“此次你為使,與秦商議聯縱攻楚之事。”
“臣——領旨!”
朝議一散,趙高便出宮回府了。
他將密信打開,將之前李斯親筆所書密信放於一處比對,而後發現,字跡不同便罷了,可能為人所代寫。然則李斯所用錦帛,此次信卻為紙張書寫。
用錦帛者,慣性而已。紙為新生之物,要緊信函用紙張總認為易折損。怕誤事,自然是錦帛更好。
可此次之事這般要緊,卻更換為紙張。
只怕,這更換的不是紙張,而是背後之人換了。善用紙張者,知紙之性,敢用;傳遞途中,不怕意外,敢送。
因而,自此次起,與自己聯繫的便不再是李斯,而是文淵君與秦長公主。
信之末尾特意叮囑:焚之!
他留此密信乃是留做證據,以便將來說不清楚。可此事長公主盡知,那便無有留著的必要了。
他依言將所有密信焚燬,而後雙目灼灼。
秦此次之策,一策亂兩國,當真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