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兒 作品

797.秦時風韻(124)一更

秦時風韻(124)

章臺宮。

慶功宴上,怎麼一個熱鬧了得?眾將起鬨,讓楊端和與李信復原攻打衍氏的戰役。

楊端和便舉起酒觴,“此杯當先敬長公主。”

桐桐正跟四爺說話,猛地聽見楊端和提起自己,她亦舉起酒觴:“敬我?何故?”

楊端和便起身,朝上叫了一聲‘大王’,這才看向朝中同僚,說起當日之戰況,“彼時魏國糧草充足,戰意盎然,久攻不下。魏軍固守城池,他們內有糧草,有兵員補充,又有庶民可依託,如此之下,我軍駐守於外,兩方這般相持,於我軍必然不利,這分明就是要讓我大軍知難而退呀。”

嬴政點頭,可見其戰場之艱難。

楊端和話音一轉,卻道:“就在末將與李將軍一籌莫展之際,有數箭簇射中末將戰車,卻不傷人,那箭簇乃普通箭簇,戰場之上並未察覺異樣。等戰後,清理戰場,統計戰損,有將士在末將戰車之上,發現了幾支特別的箭簇,箭簇上面帶有標記。”

桐桐瞭然,是暗探傳信。暗探不在魏軍之中,該是偽裝成城中百姓。不過衍氏戰時,青壯黎庶多能上城牆以為戰,這才給了傳遞消息之可能。

但此事至今未曾稟報,此暗探不是受傷,便是遭遇了意外。

楊端和說那箭簇:“那標記是甚?折開箭桿,內裡中空,盡皆拆出來,原是衍氏城內輿圖。衍氏城池逼仄,糧草囤積多,為了取用方便,盡皆屯糧於城牆之下。那等距離,盡皆在我強弩射程範圍之內。夜裡,火簇連發,火攻之下,方才破城。”

原來如此!

李信跟著起身:“末將敬長公主一觴。”

桐桐起身回敬,飲下此杯。

羋徽奏樂,聽此事手敲錯位,錯了一音。大殿之中盡皆議論戰事之聲,何人在意錯此一音?

羋巒手中不停,看向羋徽,低聲道:“夫人累了,歇息吧。”

羋徽收了手,坐了回去,手微微有些顫抖。長公主對密探之控制,竟是這般嚴密。

嬴政看她久久不動筷箸,便低聲問:“若是疲累,可去後殿暫歇!”

“妾不累。”羋徽說著,便主動伸手給大王斟酒,安靜的坐著聽大殿裡眾臣議事。

一曲畢,羋巒將鍾錘遞給樂師,去服侍羋徽。一碗蜜漿,她顫抖著手一個不小心便倒在了羋徽的身上,“夫人……奴婢失手。”

桐桐和嬴政盡皆看了過去。

桐桐的視線在這兩人身上一遊移,便挪開了。

嬴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只低聲道:“夫人辛苦!去後宮更衣。”

“臣妾失禮!”

天王太后擺手,“去吧!無礙。”

羋巒低著頭,默默的跟在其身後。

一進寢宮,羋徽便站住,回頭看羋巒。

羋巒站直了與其對視:“夫人,長公主慧眼如炬,諸國耳目盡在長公主掌控之中。您在她眼皮底下……那般失態,要作甚?您如此這般,可惜命?秦不殺聯姻公主,但異國公主若病死他鄉,楚國可會來秦國問責?”

羋徽左右看看:“未曾作甚,只是被其所驚而已。”

“夫人,捨命當為值當之人而舍!你我雖在宮廷,然……楚王無子嗣,大公子為過繼嗣子,那位太子亦為黃歇與……私生。何以楚王只生女不生男?大王是否為你我之父?我們是否為幼年自宗室中抱養,養育宮中,只為聯姻之用?”

羋徽低聲斥責:“胡言亂語!”

“夫人!”羋巒抬頭看她:“你我養育宮中,直到送來秦國之前,才入族譜。你封為公主,我未有冊封。當日,大王設宴,宮中之女盡皆參加。我知如何答方能選中。無外乎以楚國為重此類之言!

我之答案是為了掙脫樊籠。夫人之答案,乃是發自肺腑麼?夫人容色清麗,在我之上!一樣之答語,你為公主,我為媵女。夫人自小被教養的極好,真一心為楚國。可我的阿母只教我如何能活的下去。

我的阿母已故去,你的阿母本為美人,而今已為夫人。因你得以晉封!夫人,教你之人乃是利用你之人。你我盡皆無家人!自小被親生父母棄於宮廷,楚王必非親父,阿母亦非阿母。差別只在於,我的阿母有為我之心,你的阿母有利用你之心……”

話未說完,羋徽一巴掌掄出去:“住口!”

羋巒捂住面頰,微微低了頭:“夫人,你我生死同命。你若逾矩,辦了糊塗事,我亦無活路!夫人,我只想活著,好好活著,為我自己活著,不可麼?”

羋徽看著羋巒,半晌方道:“數典忘祖,棄國棄家,棄父棄母,如此無情無義之輩,我可不敢要你。你即刻便收拾行裝,本夫人打發你回楚國問候父王。”

羋巒噗通往下一跪,重重叩首:“夫人!”

羋徽面色冷硬,“下去!”

羋巒起身,退出了正殿。

一出來,她只回頭看了一眼,轉身往出走,往章臺宮去。

再回來時,桐桐清楚的看見羋巒面頰上的巴掌印。就見她湊過去,跟大王奏事!

“大王,夫人疲乏,更衣後便不來赴宴了。”

嬴政瞥了這婢女一眼,問說:“之前所奏之樂乃是你所奏?”

“是!”

“再奏一曲寡人細聽。”

“諾!”

慶功宴散,桐桐並未過問嬴政後宮事,只送了太王太后和劉女回寢宮,便陪著四爺出宮了。

嬴政留下了羋巒。

羋巒跪在大王身側,低頭不敢語。

嬴政手裡拿著書卷,亦未問一句。

羋巒抬頭看了一眼,顫著音兒自己先開口:“奴婢被夫人掌摑,故意往章臺宮求庇護。”

嬴政翻了一頁書,恍若未聞。

羋巒繼續道:“奴婢雖為楚女,然則心知,奴婢並非楚王親生,楚王亦不在乎奴婢之性命。楚王所需者,乃是一心為楚之女。然楚國已如將沉之舟,便是無大秦,楚亦非楚王之楚國。

奴婢以為,為楚不值。為楚陪葬,愈發不值。奴婢胸無大志,只想為自己搏一命。夫人要送奴婢歸楚,此非奴婢之願。奴婢願留秦國,為奴為婢,或是服役於壯女之中,亦不願歸楚!求大王成全!”

嬴政這才看她:“為求存而背主?”

羋巒搖頭:“奴婢盡力了,因而,問心無愧。”

嬴政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她,而後說桑榆:“送她回去!告訴夫人,寡人喜她所奏之樂,留於宮中。”

羋巒愕然的抬頭:送自己回去?

嬴政未再看她,羋巒急忙起身:“諾!”

蒙毅從大殿外探出頭來,嬴政看他,他又利索的縮回去。

“作甚?”嬴政看蒙毅:“進來說話。”

蒙毅湊過來笑:“大王,為甚不留於身邊?”身邊該有服侍之人了。

嬴政看他:“焉知此二人不是演戲給寡人看?”

蒙毅:“…………”

嬴政看向大殿之外,女人極會演戲。父王在時,阿母日日說恩愛;父王去後,恩愛在何處?

說著,便起身:“隨寡人出宮。”

“往何處去?”

嬴政往出走:“長公主府!”找阿姊去。

天色已晚,四爺晚上要見墨家之人,迴文淵君府邸了。今晚就桐桐在,她閒來無事,坐在燈下用羊毛線織手套。羊毛是四爺叫人紡的,並不如何精細,但亦可用。宮中宮殿更大,一到冬日,手持書簡哪有不冷的?

正在織此物,

桐桐放下手裡的活兒就起身,才一出正堂,便見嬴政帶著桑榆進來。

她問:“怎不見蒙毅?”

“令他回府了。”嬴政大踏步而來:“阿姊——”

夜裡而來,桐桐也不問,拉著他往裡面去,叫人將炸好的麵餅拿來,在滾水裡略煮一煮便能食用。

嬴政一邊吃一邊笑:“阿姊作甚?”

桐桐拿織了一半的手套在他手上比劃:“冬日天寒,夜裡閱奏摺,凍手。”

嬴政擺弄了擺弄,繼續吃去了。面吃了一半,他停下筷箸:“阿姊,近兩日,我在想趙國事。”

嗯?我以為你要說你後宮的事。

桐桐手上忙著:“戰事?”

嬴政‘嗯’了一聲,“戰,寡人不怕!但近兩日,想起的盡是當日我們在囚車之中,趙人看我們時眼裡的憎惡。”

桐桐手一頓,放下手裡的活兒,抬頭看他。

嬴政的視線落在阿姊的額頭上:“阿姊髮間疤痕,乃是當日趙人用石頭所傷。正兒記得,阿姊頭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正兒臉上……正兒當日發誓,我若歸秦,他日一定要踏平邯鄲,以報當年所受屈辱之仇。”

桐桐往過坐了坐,“正兒?”

嬴政垂著眼瞼:“我尤記得,當日在牢中,獄卒欲欺辱阿母,是阿姊手刃那賊。我尤記得,困於馬車之上,一路被帶去軍前;當日自趙軍中逃亡,何等兇險狼狽……阿姊,正盡皆記得。”

桐桐對他搖頭:“都過去了!正兒,都過去了。”

“阿姊,正兒若一匹夫,必能將當日傷阿姊之人手刃,以報當日之仇。可阿姊,正兒而今為秦王,便是要攻趙,正兒心中所懼者,非趙偃,非趙軍,非李牧之輩,正兒所懼者,乃趙國之庶民百姓。當日政恨其不死之人,成了政之夢魘。”

嬴政說著,便放下筷箸:“阿姊,秦趙乃世仇!趙人恨秦人已極,趙看似不如當年,可真要兵臨城下,趙國人人皆可為兵。

因而,滅諸國,最難攻克者為楚麼?非也!最難攻克者為趙!楚難在地廣,縱深長,山巒多,此乃地形之難;而趙國則不然,趙國之難,不在山川地勢,只在民心。”

心中之仇,之恨,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