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兒 作品

775.秦時風韻(102)三更

秦時風韻(102)

這個比方,一時間沒人出聲反駁。

一人手持利刃,另一人必然繳械,他不想尋死。如此之下,自然就止住干戈了。

於是,在場之人盡皆沉默,無人發出一聲來。

良久,鉅子才道:“若強者為豺狼虎豹,豈非送天下於暴君之手?”

甘羅心說:這就入套了?

四爺一臉的和善:“此方顯墨家之能!若能助力一國而蕩平天下,天下向墨家者,必定數不勝數,此您認可否?”

自然!

“既然如此,何懼出暴君奴役天下?若真有此君,墨家一呼百諾!利器在墨家之手,左右天下局勢者,墨家也!扶持明君,推翻暴君,以利天下,此亦不違背墨家之理。”

四爺說著,便又話音一轉:“當然,治國者,愚者甚少。數代出一人,卻也是必然!若為治國者,以坐穩江山為己任,必得安撫天下黎庶,此為明君。若是真數代出一昏君,改朝換代,墨家當仁不讓。手握利器者,方可稱霸於天下。如此,墨家便能立於不敗之地。”

鉅子又沉默了,一時不知從何辯起。

四爺就嘆息一聲:“因而,小子一直不解,墨家分明能立於不敗之地,為何要以身入局,局局殉墨家弟子!墨家弟子人人身懷絕技,卻去逞匹夫之勇,智乎?”

說著,他指向韓王的方向:“墨家扶持韓國十數年,如何?墨家視秦國如虎狼,惡秦深矣?秦又如何?敢問,此間,墨家起甚作用了?爾等若是今日不現身,何人知道墨家為韓國所做一切。”

他指向遠處的耕牛:“您看,國君如耕牛,朝臣若農夫,農夫與耕牛力同向,則可進;農夫與耕牛力相反,則不進反退。而墨家如犁,若君臣同心,犁鋒利,則如虎添翼。反之,犁再鋒利,無用!正如墨家在韓國,牛懶於動彈,朝臣扯著繩索,四面八風使力,您作為犁,有何用?”

鉅子從耕牛身上挪開視線,就聽這位侯爺又喊:“拿秦、韓箭簇來。”

秦國箭簇比之他國更好,這在於做箭頭的只做箭頭,做箭桿的只做箭桿。熟能生巧,於是,工藝更精進。

四爺就說:“秦技藝更勝一籌?否!此乃管理之功也。秦箭之優,六國皆知。戰場之上對方繳獲極多,其中關竅,更是世人皆知。可為何,六國皆不學呢?不是不學,是學不了。其君、其臣,無心一變,亦無能一變。”

說著,他就起身:“鉅子,此兩條路。其一,您繼續堅持,以墨家弟子之命,以墨子之傳承盡皆殉道。六國畢,墨家亡;其二,墨家一派變法,以墨家求存、墨家長遠利益為先,而後再做抉擇。當選哪條路,小子不敢妄言。今日得見,了了小子一樁心事。因咱們之間的淵源,言語輕狂,還望您海涵。”

話一說完,他拱手之後,轉身就走。

欲要上車了,他突然站住腳,回身又道:“鉅子,小子還有一問。”

鉅子:“講!”

四爺嘆息:“墨家只因秦欲一統天下,以戈止戈,而視秦為賊,為暴,為敵。那麼敢問,其他六國,不攻麼?魏趙之間,相互攻伐,七國之間,哪國不征伐?對此,墨家視若無睹?同是攻伐,為何秦為罪?墨家是非標準如是?強者便無理,長此以往,削強以扶弱,誰強誰錯,此乃墨子本意?”

鉅子:“……”

四爺不待他回答,便又問:“墨家兼愛,兼愛便是愛人人,可對?”

鉅子沒反駁!

甘羅心說,便是將家人之愛,推及陌生人,此為博愛。

四爺就又問:“若是愛人人……墨家扶韓,韓國今春無種子可播種,韓王以及朝臣寧肯拖到幾乎過農時才跟秦求助,所為何也?不為其他,只為讓秦國在韓人|心中失信。為損秦國之利,枉顧本國黎庶利益,此為愛?我王下令鎮撫,秦長公主以身涉險,得種子以撫民,此為不愛?”

鉅子無言以對。

四爺回頭看鉅子:“若兼愛為墨家之道的根本,那鉅子乃是違背墨家之道第一人。您非但不愛,更是助紂為虐。只以‘非攻’為由罪秦,卻對他國枉顧民生之事視若無睹,將‘兼愛’擯棄。鉅子細想,以民為奴婢之國,真能兼愛?反之,設郡縣廢分封,此於民而言,不算兼愛?”

鉅子胸口起伏,緊閉口舌。

四爺上了馬車,掀開簾子,留下一句:“鉅子,秦國不敢奢求墨家相助,但請墨家給秦以公正。”

說完,一擺手,車架緩緩而行,將其扔在身後。

甘羅:“……”此人雄才也!

先是以卑微之態與之交好,不言其他,先給好處,卸下對方防備;而後,他說交情,又是淵源,又是救墨家弟子,更是身邊聚攏了許多墨家遊俠,這不由的就會叫人先親近起來。親近起來了,他開始講道理,以理服人。等人家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聽進去了,他回頭就指責人家。

因著之前的有利,有理,有情,於是,這指責人家就生受了!好似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這般拿捏人的手段,甘羅甘拜下風。

他誠心求教:“還望侯爺教授一二。”

四爺說的口乾舌燥,將桌上的果子拿起來啃了一口,就看這孩子:“再大幾歲,娶了新婦,自然便懂了。”

甘羅:“……”何意?

副將在外面聽見了,哈哈大笑:“甘大人,我家婦人便是如此。本是她之錯,末將進家門還未問罪於她,她先做低伏小,關愛體貼,末將這火氣就下去了。

她又是給揉肩,又是給燙腳,又是提及新婚之時彼此情義,末將便將甚事都忘了。

而後,她才提她做錯之事,之所以錯,那必是有許多緣由,天錯地錯,絕不能是她之錯。末將聽來有理,便默認了。

原想著事該揭過去了,誰知轉臉便數落起末將。她似是突然想起,這錯歸根結底都是末將之錯。末將惹她生氣,她不愉悅,於是便辦錯了事。

偏末將極怕她吵鬧,錯便錯了,認了便是了。想來,好似也確實是末將之錯。末將認錯,事便可了。”

此言一落,一片鬨笑之聲。

有人打趣:“侯爺何以有這般心得?”

四爺便笑:“彼此!彼此!心照不宣則罷了,不可宣揚。”

於是,越發笑了。

甘羅:“…………學婦人之道?非君子!”

四爺看他:“他日你娶了新婦,再來說話。”

惹的一群軍漢相互打趣,好不熱鬧。

鉅子循聲望去,靜坐於原處,未曾動一下。

等聲音遠去,他才看那燒瓷之法,而後將其收入懷中!此時再看那瓷杯,手指輕觸,竟是細膩如美玉。

他起身:“散去吧!”

諾!

一聲令下,盡皆散去。

這一日,已是日暮時分。

桐桐從城外回城,她去看了秋糧是否已經種下。另外,答應趙國會歸還糧草,也當歸還了。

回至使館門口,有一老者坐於臺階之上。

蜀生要命人驅趕,桐桐出聲攔住了:“不得無禮。”

“諾!”蜀生回頭低聲道:“長公主該換住處,此處總有自薦之人。”

一朝君王一朝臣,韓國舊臣,盡皆自薦,摘了使館門匾之地,便是她不在,亦是人流不止。

桐桐看了蜀生一眼:“禁聲。”

“諾!”

桐桐從馬車上下去,看向老者,問說:“您隨我入內?還是我陪您坐於此處說話?”

老者未曾起身,桐桐便叫其他人都散了,她自己往臺階上一坐:“墨家鉅子,失禮了。”

鉅子便笑了,扭臉看過來,“文淵侯傳信於長公主?”

“未曾?”桐桐愣了一下,“您見過文淵侯了?”而後想起甚:“您可有傷他?”

“傷了如何?不傷又如何?”

“你若傷他,你便是鉅子,我也不饒你,即刻便能取你性命;你若未曾傷他,你為長者,你意欲何為,我奉陪到底。”

鉅子又上下打量這長公主:“殿下比之文淵侯更討人喜!”

那黑心眼呀!一般長眼的人弄不過他,可不就覺得他不可愛嗎?其實還好吧。

她就說:“許是覺得我更直接,更直白,更好猜透?”

非也!他一靠近,老夫便覺得他要算計我;你一靠近,老夫覺得你心生喜意,是真願意親近我。

鉅子不以此言告之,只問:“長公主知墨家?”

“知!”桐桐嘆氣:“墨家之理念甚好,可生在以人奴役人之時,便使得它如天上宮闕。”

此話怎講?

“兼愛,誰愛誰?”桐桐反問:“誰能愛誰?此為美好之願景,可只要人有私慾,有喜惡,便難以做到。因而,可推崇,如空中月一樣,掛在高處,照亮世人。

非攻?主張是好的,然摩擦是必然的。此亦可為理念,理念存,行為則剋制!因而,竊以為此並無錯處。

尚賢,更對了!秦國這一點不是做的極好嗎?重用人才,無論出身哪國,不論貴賤,甚至不論男女,這與墨家所堅持的,是極為契合的!此一點,為何墨家未曾看到?”

鉅子:“……”還是指責墨家對秦國心存偏見。

桐桐說到這裡了,才想起來的:“是呢!為何墨家看秦如此片面?好生奇怪!哦!墨家亦是人組成的。只要是人,就有偏頗。出身於他國,心中憎惡於秦,於是,墨家弟子將個人喜好凌駕於墨家宗旨之上?”

她一臉你們怎麼可以這樣的表情看對方:“都說墨家規矩極嚴!原來不過如此。若是個人喜惡比一門派宗旨更重要,那我想,此門此派,必不能長久。”

說著就起身:“老人家,就此別過!對於此等門派,我無甚興趣,秦國亦無興趣!”

鉅子:“…………”墨家一無是處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