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4. 秦時風韻(71)一更
秦時風韻(71)
飄雪之夜, 桐桐與嬴政坐於觀景閣。
雪花簌簌而下,煮酒炙肉,難得的消遣時光。
嬴政看著阿姊嫻熟的將肉翻面, 他便笑問:“若文淵侯作陪, 阿姊是否更歡喜?”
“瞎說!”
“他可送信回來?”
“送了!雍城之地尚可, 亦有行宮可用。”
嬴政‘嗯’了一聲,將酒盛出來放於唇邊:“阿姊所釀之酒, 太過寡淡。”
“過幾年, 你及冠了,給你喝好酒。”米酒釀成醪糟味兒,而今喝著正好。
“及冠——”嬴政看向阿姊, 再看向阿姊夾來了的肉,他試探著問:“阿姊,非及冠不可親政麼?”
桐桐愣了一下,抬頭看他。
他目光灼灼,與她對視。
桐桐笑了:“此事我與文淵侯討論過。”
嬴政眼睛一亮,‘哦’了一聲, “阿姊, 你亦覺得可行。”
“法無定法,萬事萬物盡皆在變!若不認可這一點,那這天下便該是周王室之天下,有秦國甚事。若是萬事可變,此周禮之法,尊亦可,不尊亦可!我大秦既然有代周而立之意,尊之,尊的不是周禮, 尊的是數百年來形成的公序良俗。因而,周禮不該成為束縛手腳的捆綁繩。”
嬴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蠢蠢欲動之心在這一刻堅實了起來:阿姊所言,甚合心意!
他緊跟著就道:“然阿姊所思,需得有人在朝堂上提出來。阿姊不能出面。”
桐桐就明白了:“李斯?”
用此人造勢,提出這般的觀點看看,看看有誰支持,有誰反對,先試一撥水再說。試出來之後,再逐個攻破。
桐桐就說:“若是如此,上次宴請之客,任命官職之事,便迫在眉睫。此事,呂不韋必不反對,他舉薦之人,盡皆授官。他一可得名,二可得勢,無反對理由。唯有太后……如何能使得太后同意此事……”
嬴政夾著肉一口一口吃著,“明兒……我去給太后請安。”
桐桐以為此次又得鬧一次,可卻未曾想到,此次格外順利。
趙姬同意在諸多任命詔書上用印,嬴政只去了半個時辰便回。
桐桐一看詔書,多少有些愕然:“如此便好。”
嬴政面色複雜:“太后提出了條件,如要用印,除非允時而去東宮小住……”
住東宮?
嬴政沒有言語。
桐桐問說:“別的離宮不成嗎?”
除了咸陽宮,確實還有別的離宮。
怎麼說呢?咸陽宮確實極大,但是這跟《漢書》和《史記》上記載的並不同。
《漢書》上說,秦有離宮,這個離宮有多大呢?從咸陽起始,西至雍,綿延三百里。
什麼概念呢?就是這個宮殿呀,從咸陽一直修到寶雞。
而《史記》上說,咸陽之旁二百里內,宮觀二百七十。
大致的意思是,秦朝在關中這個地區,修了那麼些個離宮別館,範圍包括了寶雞、咸陽、西安、渭南。更離奇的是,這些離宮別館之間,都是有複道、甬道、閣道連接起來的,首尾呼應,形成一個大閉環。
也就是說,咸陽離宮之大,宮閣之多,涵蓋後來地域上大概是四個地市。
桐桐當時看這個記載的時候就覺得,秦始皇在位才多少年呀,把關中平原四個地市圈裡面,瘋了?
而後好似有考古發現,所謂的阿房宮也不是《阿房宮賦》說的那樣,它就沒建成。當然了,好似佔地不小,大致相當於二十個故宮的佔地面積,但阿房宮賦肯定不真,所謂霸王一把火把阿房宮燒了,也該是……只有燒了,才能把秦始皇的罪名給坐實吧。
離宮跟咸陽宮之間,確實有專道兒連接,塬上順地勢而行,來往方便。擇一宮室而居,亦可。
因為宮室好管理,跟東宮不同。
東宮有其獨立性,並不與咸陽宮混在一起。
而且,東宮乃太子居所,太后住裡面,不合適。
桐桐就說:“莫不如請太祝規勸太后一二。”太祝絕不會贊同太后,因為東宮代表的意義不同。
嬴政搖頭:“太后思念先王,只願偶爾回東宮,奈何?”
桐桐便不言語了,這事肯定不對,自己暗地裡可探查,但就別言語了。只要正事辦了就行。
李斯為客卿,韓非暫無在秦國任職之想,嬴政將甘羅留在身邊為伴讀,穆歌亦為御史。還有許多人才,盡皆有了任命。
果真就是無論什麼主張,大秦用人一視同仁。
嬴政沒有急躁,而是跟這些新提拔之人慢慢的熟悉起來。
桐桐觀察趙姬,趙姬極為配合,幾乎未曾叫嬴政難為過。好似只要答應她偶爾出宮去緬懷先王,她對其他事務盡皆不放在心上。
咸陽城中密探盡皆在桐桐手中,她若想找尋蛛絲馬跡,並不難。
東宮本就有舊僕,這些人盡是桐桐安排。而今他們不能近身服侍太后,但大致蹤跡還是知道的。
太后常在東宮水榭靜坐,水榭三面皆水,一面靠岸。
“服侍之人盡皆在岸上,太后不允僕從打攪。”
桐桐皺眉,問說:“湖上未曾結冰?”
“太后喜冬日水景,有小舟於湖上,外通河流,活水經過,倒是未曾結冰。”
桐桐再確認一遍:“每日都有小舟於湖上來往破冰?”
“正是!”
湖水與外面河道相連!她問說:“破冰之人,乃東宮宮婢?”
“並不!此頗為費力,乃咸陽衛帶服徭役之人清理。”
桐桐皺眉,再問一遍:“咸陽衛?”
“正是!”
桐桐嘆了一聲,贏傒不可能,只能是樊於期。難道又是呂不韋?他不能這麼蠢!圖什麼?
她打發了人,打算出宮。這事不能放任,必須將其控制在可控的範圍之內。結果還未出宮,與進宮的贏傒便碰上了。
贏傒面色分外難看,“長公主!”
“大伯!”桐桐行禮:“您這是?”
“長公主若無急事,隨我去面君,如何?”
桐桐心裡咯噔一下,別是這事贏傒也察覺了吧。她應了一聲‘諾’,跟了過去。
嬴政從學舍出來,笑道:“大伯今日怎進宮了?”
贏傒左右看看:“大王,臣欲登高以望咸陽,可否?”
登高處,無人窺伺,這是有機密之事要談?
嬴政看阿姊:何意?
桐桐欲言又止,只能點頭示意。
嬴政就率先而動:“那便請吧。”
贏傒腳步沉重,亦步亦趨的跟著。直到高處,服侍之人在數十臺階之下,贏傒才往下一跪:“臣死罪。”
嬴政忙扶住:“大伯,何以如此?”
贏傒不起身:“兩月前,太后出宮吊念先王,大王命臣派人護送太后。臣深知太后對臣有誤會,便命副將樊於期護送。”
嗯!只護送而已,安全去,安全回,已然過去兩月,出什麼紕漏了?
“樊於期曾為呂丞相家宰,臣不放心,暗放馬弁以查其異動。此人回來稟報,說呂家三子巡查鋪子,一路同行。臣當日未曾往心裡去,此實不算大事。”
嬴政點頭,此的確不是大事:“而後呢?”
“而後,太后時而出宮,臣怕出事,太子府外多有巡查。另外,臣不贊成太后獨回東宮,位次不可錯,此為禮,因此,臣多有留意東宮,只怕不祥引發異象!”
嬴政無言以對,此應對無錯漏之處。
贏傒跟著又說:“……月餘之前,丞相府下令,抽調附近百姓徭役,清理河道。冬日乃枯水期,河道泥沙堆積,又恰逢農閒,此時服徭,歷年盡皆如是。”
桐桐點頭,秦國徭役並不是叫人白乾的,從後來發掘的秦簡可知,不管是修宮室還是修河壩,亦或是陵寢、長城,服徭役之人,盡皆有工錢。
一日工錢依當時的物價,可養活一家五口左右。
而今確實是如此,除了需得離開家,確實不便之外,事真的有工錢可拿。
咸陽城外,突然多了清理河道的,請咸陽衛協助維持治安,本也是常理。
嬴政‘嗯’了一聲:“有民變?”
“並非如此。”贏傒說的越發艱難:“東宮引河水為湖,清理河道之人清理了該段,就該結束了。可巡查之人發現,總有小舟時而出沒於東宮外河道之內……進出之日甚巧,正好是太后在東宮之時。”
嬴政皺眉,他一時沒明白此話何意。
贏傒看著尚且年幼的君王,他尚不通男女之事,如何講?
他求助般的看向長公主:你與文淵侯來往數年,當真只發乎於情止乎於禮?
桐桐:“……”我怎麼說?
贏傒只能繼續道:“臣覺得此事甚為蹊蹺,便著人暗中跟蹤。發現進出之人中有一頗為特別,此人乃呂三子身邊侍從,長相魁梧俊美,以徭民身份從河道進出東宮,外著布衣,內有華服……”
話說至此,嬴政便懂了。他抬手製止贏傒繼續說下去,贏傒抬頭看,只見那隻抬起來的手在微微顫抖著。
贏傒大著膽子攥住這隻手:“大王,臣著人取此人性命。以臣之脾性,先王孝期,出此等事,臣必要動贏氏宗親,罷太后之位……可大王乃聖明之君,我贏氏,我大秦之將來,盡皆在大王一身。怎可因此事,連累大王。因而,臣悖禮違心,唯有暗中清理方為上策。”
嬴政轉過身去:“太后說……她思念先王……她親口所說!她親口所說。”說著,他轉過身來,看向阿姊:“阿姊——阿姊——你告訴正兒,男女之間,可有真情?”
桐桐:“…………”她篤定的點頭:“男女之間,自是有真情。此亦為人間至純至美之情。”
嬴政搖頭,紅著眼圈不住的搖頭:“阿姊,若男女之間有真情,那便是要正兒承認太后乃涼薄之人,乃……不堪之人!宣太后如是,太后亦如是……即便這般,政亦不能認……不能認至親乃此等人……政只能告誡自己,男女之間無真意,天下男女盡皆如此,無一例外!”
自此,政無男女之思,於男女之情,再不敢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