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力 作品
第65章 Chapter65 金子心(第3頁)
沒多久,曲松年帶著女兒來看她。姜秧穗心死了一半,可是顏顏穿著她剛買的綠裙子,問媽媽,你好些了嗎?
媽媽,你還疼不疼啊?
那時候的開顏其實已經記事了。可是她只以為媽媽是生病了,和她一樣打點滴就能好的。
每天陪媽媽到下午五點,她再回去。把她捨不得吃的零食全攢著塞在媽媽被子裡。
姜秧穗等到女兒走後,掩面哭了好久。
曲松年這才放下手裡的工作,殷殷切切陪護了妻子幾個晚上。
等姜秧穗情緒穩定了些,也把那離婚的念頭為了孩子又打消了些。她才問他,你到底在服用什麼藥?
曲松年這才告訴妻子,是一些精神鎮靜的。她問他看得哪個醫生,曲松年又推脫著說不妨事了。
之後姜秧穗局外人再回憶起來,不,他那時候依舊沒和她說實話,他可能那時候就在吸食那些了。才堅定地沒肯要第一個孩子。他很清楚那是他的孩子。
顏顏上小學後,姜秧穗就徹底辭去工作了。
那幾年她真得深居簡出般地生活,偶爾陪老曲出來應酬,外人對她的印象都是冷淡再冷淡。
她即便快要到三十歲了,依舊一副天真的、不食煙火氣。
一日,她陪著老曲會老朋友,酒局上,曲松年無比呵護妻子,對面的陳適逢卻冷笑不已。
那晚,他把她拖進一個無人包廂裡。逼著她看看鏡中的自己,眼裡哪裡有半點神仙眷侶夫妻的影子啊。
你們倆騙鬼呢。
姜秧穗想掙脫掉這個男人。因為他有病,每次見到他準沒好事。
陳適逢承認,他是有病,總好過你每回見到我都跟躲鬼似的。我就這麼可怕嗎?
你從來不敢看我的眼睛。
姜秧穗打了他一巴掌。嚴陣叫他閉嘴,也不要碰到她。
陳適逢快哉極了,他說最好扇得再重些,這樣我就可以帶著你的指印去問問曲松年,你老婆為什麼脾氣這麼大!
姜秧穗羞憤到肩膀直髮抖,她問他,你到底想幹嘛!
我想你承認你過得不好。我想你別受他擺佈。秧秧,你最好別讓我逮到他什麼錯處,否則,我一定叫他身敗名裂。就憑他敢那樣邪門歪道弄掉自己的孩子。
陳適逢這個年紀在圈子裡沒有結婚,他在江南這頭投產的實業更是行業翹楚,實屬迷一般的一世祖。他端自一身西裝革履,欺身幾步朝她來,把她逼退到牆角,他說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歡極了,可惜,你沒能把自己照顧好,你嫁得人他也是。
明明他什麼都沒做,姜秧穗徑直推開他,一記力道,等曲松年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光景就是苟且的人撇清地分開而已。
姜秧穗第三次提離婚就是這次回去的爭吵,她賣力自白她什麼都沒做。
他如何把我拖進那房間,就好比你現在不肯我離開臥房一樣。
曲松年卻不管這些,問秧秧,“你喜歡他嗎?”
“我問你,是不是對他有點動心了?”身高差的兩個人,男人能輕易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提起來。
“畢竟他對你一而再再而三,勢在必得得很。你還不知道陳適逢的脾氣吧,難得,他能對一個女人留情這麼久,僅僅因為沒得手吧?啊!”
之後的行徑,曲松年像瘋魔了一般,也像男人的圈地佔有欲。
更好像他這樣折磨她,就昭示著他陳適逢輸了。
這種聲嘶肉搏的痛楚裡,曲松年問妻子,是不是有點喜歡陳適逢了。
儼然一具豔麗的屍體的人冷冷答覆他,我喜不喜歡他我不知道,我這一刻厭惡你是事實。
滿意了吧!
事後,姜秧穗蜷縮著被撕裂的疼痛,堅定地跟曲松年提離婚。
床邊的人,再冷眼不過了,“好,去告訴你女兒,你愛上陳適逢了。看看她同不同意。”
“還是我現在就去。”
曲松年說著就一副奪門要去女兒房間的架勢。
姜秧穗嚇得從床上跨下來,幾乎膝行一般地拖住他,求他不要嚇著孩子。
那時候,她已經直覺老曲情緒很不對了。
兩個人已經算是離心的狀態,曲松年一應事務都在外頭工作室俱不跟家裡交代。
曲松年一心只威脅妻子,想離婚就從你女兒身上踩過去。否則,你一輩子也別想和陳適逢在一起。
我倒要看看,他姓陳的有什麼本事把別人的老婆弄成他的。
那之後有一年多,姜秧穗像被曲松年禁錮在家裡一般。她連孩子上下學都不能去親自接送了。每天只在家裡做一個金絲雀般的有錢人太太。
早年那樣陪著曲松年一筆一筆的寫作相守也沒有了。
某天,她收到一個u盤。
她以為是什麼惡作劇的木馬程序,沒當回事。直到隔了一段時間,又收到一個同樣的。
她這才插到電腦上,看到的畫面,簡直汙穢不堪。
是……
即便事隔這麼多年,姜秧穗這種性子的人依舊難以啟齒,尤其是陳述給自己的女兒聽。
曲開顏心已經麻木了,她只想知道再事實不過的真相。
“是什麼?”
“是你爸爸和他學生……”
比曲開顏想得好不到哪裡去。是因為曲松年吸嗨了,他腦子裡那所謂的對家庭對妻子忠貞,也不過就是拿身體跟拿手拿嘴的區別了。
曲開顏聽後,有一陣是生理噁心的。
那段錄像清楚無疑地披露了他和學生。就是當年來找曲老師作序的那個女生。
對方用這種極端地方式想所謂地取而代之。包括那些無處方的鎮靜藥也是那個女人教唆他的。
姜秧穗那時候是真的累了,她知道曲同於他們、於曲家、於女兒的意義。也知道曲松年是不會娶那個學生的。
即刻通知了曲家去做公關。曲松年經此一役才鬆了口低了頭,甚至想說動姜家來再一次遊說妻子,為了孩子,保全他們的婚姻和他的名譽利益。
可是關鍵時刻,殺出個陳適逢。
曲家至今都認為是姜秧穗把曲松年吸食嗑藥的證據給了陳,陳這才狠厲地逼著曲籤離婚協議書。
開顏看到的那個擁抱,就是曲松年無奈答應了陳適逢的談判。
曲松年唯一的要求就是女兒歸他。
陳適逢不肯讓步,說孩子歸誰,那要由孩子選。
可是他們誰也沒想到那天,開顏提前溜回來了。也看到了陳擁抱媽媽的那一幕。
孩子最終選了父親。姜秧穗無能為力,那時候只以為顏顏太過愛慕爸爸了。
曲松年也一再跟姜秧穗保證,顏顏跟著我,難不成沒有跟著陳適逢叫你放心?
是的。他才是真正的父親。夫妻感情可以散,他愛子的心,是散不掉的。
可是,姜秧穗不放心的是,你就當為了女兒,不要碰了,好嗎?她那時滿以為他只是初犯。
曲松年點頭當保證。
陳適逢那種性子,能等到姜秧穗離婚第一年再正式結婚已經是底線了。
明明那一年,曲松年都再正常不過的。他帶著女兒,住在原先的小樓裡,姜秧穗某天聽到這震驚的消息,她只覺天都黑了。
而事後陳適逢派出去的人打聽的結果和曲家的背調不謀而合。
就是曲松年又和那個女人來往起來了。
那段時間,姜秧穗心力交瘁,她一直自責也許她不和他離婚,老曲就不會死。
陳適逢恨透她這樣瞻前顧後,你不和他離婚,他會拉著你一起磕一起死!共情癮君子,那才是真正的濫情!
這個檔口,你不如想想,怎樣把女兒接過來,才是正經。
之後的事,都是開顏視角知道的了。
“開顏,我時常在後悔,當初和你爸離婚對還是不對?”
“也許我就那樣兩不相干地陪著他,他或許就不會死。”
撐傘遺落在雨幕裡的人,遊神許久,終究回來了,“我何嘗不是陪著他呢,姑姑何嘗不是知道的呢。他依舊那樣死得靜悄悄的。死在我的酣夢裡。”
“開顏……”
“我們都在,依舊是一樣的結果。他那個書房,誰進得去?即便是神,也只渡自渡者。”而不是自墮者。父親他比任何人都懂這個道理。
“顏顏……”
“我一直當他神明一樣的人。也謝謝你,這麼多年沒有告訴我真相。原來,他寫得那篇《春日戒》,他才是那個小尼姑。”
曲開顏連說了幾句話,姜秧穗都聽不到她進氣的聲音,直直出氣,愣愣地,又是在這樣蹊蹺的地方。姜秧穗丟掉手裡的傘,去掐她虎口,也拍她後背,“顏顏,你先喘口氣,你別嚇我。”
即便這樣,曲開顏依舊撇開了母親的手。她孤獨疏離地過了這麼多年,今天她不是來和誰握手言和的。
僅僅,她想移開她心裡的山。
比如那個擁抱。確確實實,即便他們豁免、正義了,但在十歲開顏的眼裡,依舊是無比恫嚇的。
即便母親口裡的丈夫是那樣薄情偏執的,可是,曲開顏眼裡的父親卻是沾著神格光明的。
她想試著問問母親,她們這兩廂視角能不能試著抵消掉。
因為她只能做到不繼續愛與恨他們為止。
良久,她終究把這樣的話,宣之於口了。
姜秧穗聽清女兒的話,目光垂落,有一刻像極了菩薩低眉般地美。“原來,這才是你今天願意見我,問我,聽我的原因。”
開顏慚愧極了。
“你放心。你爸爸的事,我要說早說了,我會帶到棺材裡去。陳適逢也不敢。我可以拿我的性命擔保。”姜秧穗說這一句的時候,潸然淚下。
因為她終究認清了一個事實,顏顏始終更愛父親多一點。因為他拿死終止了他的罪與過。
終究,她的軟弱或者隱忍是對的。
開顏的目光別得更遠去了,只留孤落落的話在她們之間,“我今天穿這套裙子來,也是想告訴你,這是你唯一一件很直白很利落且獨一無一指定送給我的禮物。就是給開顏的,不牽三掛四任何人。”
“媽,我要的是這種母愛。你明白嗎?”
事實就是,從他們分割婚姻家庭那一刻起,開顏註定是個破碎的人了。
即便爸爸不死,她也不會和母親多親密的關係了。主要責任在她,她這些年清清楚楚推開了母親。
當然,或許爸爸不死,她也不會多愛爸爸了。
因為總有一天,他會和別的女人好或者結婚。開顏也會看到他那樣破敗不堪的一面,他再不是萬千讀者推崇的曲同,他是個放任自己,消弭自己,一蹶不振的癮君子。
開顏說著,從包裡翻出了那隻金裡刻著她生辰八字的蝦鬚鐲,告訴她這其中的關巧還是周乘既發現的。“我也知道,你其實是寄希望我哪天發現是你送給我的。”
這裡頭藏著的巧思出自《紅樓夢》,且這巧思終究還是源於她和父親一起研學紅樓的機緣,姜秧穗自比是開顏的檻外人了。
那麼,既然她已經釐清父親的面目,今後她們就不必依託他再作任何溝通的橋樑。
開顏說這個鐲子嵌刻的祝福也沒意義了。
“退給你,卻不是還給你。也許哪天你再送我一件像這件中古裙意義的禮物,我還是會收的。”
“至於爸爸那頭,這些天我想過了,他那篇遺稿我打算交給佟老師,稿費細項充作慈善吧。他已經故去這麼多年了,剩下的我也不會繼續同意授權他任何再版版權了。直到他所有的版權進入公版期。如果那時候,還有人記得他,認可他的造詣的話。”
“媽,這是我能做的,對你們,對自己,最不自私地交代了。”
姜秧穗含淚接過那隻蝦鬚鐲,當著開顏的面,把鐲子扔向了山下。
金子保值純真,然而卻像女人心一樣是軟的。她投出去,一點細響都沒有。落落無聲。
公墓山頂,有兩條下山的臺階路。一南一北。
姜秧穗從南路折返,司機沒等陳太太走下來幾步,就迎上來接了,告知,陳總在山下等著您呢。
北路臺階處,曲開顏撐著傘,像撇在人間的一截錦灰一級級往下。
忽而,半山腰有一折人影,隔著鴉青的煙雨,她看不大分清。
只見闊緩步臺處,那人撐著把黑傘,來回踱步的姿態,像是在等人。
她站在幾十來步臺級上,與那頭的人,遙遙相望。
周乘既忽而把傘往後揭了揭,像是叫山上的人看真切些他。
他就站在那緩步臺的最中心點的一個位置,不來也不去的樣子。
緩緩,高處的人始終不動彈的自覺,他乾脆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有人這才像看清了信號燈,衝閘而出的歸家人一般,篤篤腳步,幾十步臺級,她邁得箭矢般地俯衝。
以至於,衝進他的懷抱裡時,周乘既做足了十成的緩力,依舊被她衝跌掉了手裡的傘。
“不是說好我陪你來祭拜的嗎?”
“周乘既,我想回家。”:,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