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春江花月夜
魏之恕還跪在地上,陳子輕去拉他,被邢剪一把拽到一邊。
“你拉什麼拉,少慣著你二師兄,他二十一歲,不是一歲!”邢剪一掌扇在二徒弟的後背上面,“自己起來!”
魏之恕被扇得背骨發疼,師傅的手勁是真大,他齜牙咧嘴地悶哼著站起來,頭低垂著。
“把褲腰帶理好。”邢剪從錢箱裡取了幾錠銀子帶在身上,大步走出屋子。
魏之恕理著褲腰帶跟在後面。
伙房的管瓊出來詢問:“二師弟,發生了何事?”
魏之恕面露難堪,管瓊便不問了,她道:“師傅,你們回來吃早飯?”
“不回來吃,你不用等我們。”邢剪走得快,周身氣息既沉又躁,院裡的母雞們感應到不尋常,通通四散著飛跑,一根雞毛飛到他鼻樑上,他抬手抹掉,彎腰穿過牆洞,側回頭瞪小徒弟,“你不在屋裡剪紙錢,跟著幹什麼?”
陳子輕說:“我想去看看。”
“看什麼,還不夠亂的?”邢剪兇巴巴的,小徒弟嘴角往下一撇,他就投降,生硬地轉變態度,“那就跟著!”
陳子輕走慢點等最後的魏之恕,悄聲問:“二師兄,你的袖子怎麼溼了一大塊?”
魏之恕的面色先是一白,接著是瘮人的猙獰,袖子為什麼溼了,是他回來的路上在水邊搓的,那為什麼要搓……
沾到排洩物了。
醒來時倉皇穿衣物沒看見那處髒汙,剛跑走那會兒也沒注意到,半路聞著氣味發現的。
魏之恕手撐著牆洞嘔吐,隔夜的酒水混著未消化的食物一併吐了出來,他的額角暴起一根青筋,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痛哭。
陳子輕要給他拍背,被他用力推開,聽他嘶啞道:“離二師兄遠點,二師兄髒。”
“要不我回去給你拿身衣衫換一下。”陳子輕說,“你看呢。”
魏之恕深呼吸:“不換。”
他從懷中拿出帕子擦嘴,眼底劃過一絲恨意,唇邊泛起冷笑:“二師兄要記住這個恥辱的味道。”
陳子輕默默踢了一些土蓋住地上的嘔吐物,等回來就乾巴成硬塊,好掃掉了。
前面傳來邢剪的吼聲:“你倆搞什麼東西,再不走,人沒死血也流乾了!”
陳子輕還沒催魏之恕,對方就先一步抬腳越過他,留給他一個昂首挺胸的背影,他趕緊追了上去。
到了庭院,一路暢通無阻。
魏之恕離開時沒關門,現在門還是開著的,姜明禮歪倒在雕花大床角落,身下的血把床褥浸成了深褐色。
邢剪跟魏之恕一個衝到床邊,抓了件衣衫丟在姜明禮上半身,一個抄起床尾汙跡斑斑的被子甩在他的下半身。
陳子輕因此沒有看清不堪入眼的姜明禮。
但他見到了床上的情況,他驚呆了,姜明禮是個老手了吧,怎麼沒做清潔工作,這一床的……
也有可能是太瘋了。
他屏息把頭扭開,不忍直視。
屋內氣味渾濁刺鼻令人作嘔。魏之恕忍著噁心湊近腥臭難聞的姜明禮,查探他的鼻息:“還有氣。”
字裡行間似是不用揹負人命的慶幸,也似是竟然沒死的不甘。
“你把他翻過來,我看下他後腦勺的傷。”邢剪道。
魏之恕不願直接觸碰姜明禮,他用衣料阻隔,繃著臉把人翻了個邊,期間乾嘔了幾次,他這輩子做過的虧心事加起來都不該讓他遭昨晚那大罪,簡直荒唐。
邢剪沒上手,他掃了眼姜明禮髮絲裡的血口:“這傷要找縫合匠縫,先送去郎中那兒吧。”
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陳子輕飛快道:“不好,有人來了!”
這個時候撤是來不及了,屋內師徒三人表情各異,當師傅的直起身,叫兩個徒弟到邊上去。
幾位滿身酒氣的護衛走到屋門口,兩撥人打了個照面。
就在這一觸即發之際,血泊裡的姜明禮緩慢地舉起一隻手,在護衛們拔刀衝進前來說:“放他們走……”
姜明禮沒讓人為難義莊師徒,過了不到兩日,他的頭上包著紗布,一瘸一拐地來到義莊賠罪,拉了一車的貴貨,吃的穿的用的涉及了個邊。
魏之恕被邢剪提前支走了,不然還要動手見血。
姜明禮沒看著他,手中畫著清風明月的摺扇合攏,蒼白的臉上是毫不遮掩的失望。
陳子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只聽過一見鍾情,沒聽過一日鍾情的,姜明禮這是食髓知味了?
姜明禮還真就在出發前遣散了那三十多個精心收集來的寶貝,他們都當他是在找什麼新樂子,等著被他重新招回去,嘁。他讓人把車上的貴貨一一搬下來,堆放在義莊外面,坐上馬車走了。
陳子輕指著地上的東西:“師傅,這些怎麼辦?”
邢剪拿著掃帚進院子:“讓你二師兄處理。”
陳子輕在義莊附近找魏之恕,他找了一圈,在一塊草叢裡面找到人。
魏之恕被曬發燙的草包圍,身上有隻螞蚱。
陳子輕兩手撐著腿瞅他,像是頭一回認識他,一瞅就是半天,直到他不耐煩地睜開眼睛,二人四目相視。
“二師兄,姜大少爺來了,他帶了很多禮品,想跟你道歉。”
魏之恕豁然一個鯉魚打挺,陳子輕猝不及防,被他撞得一屁股坐在草裡,吃痛地嚎了一嗓子。
“不知道躲啊,蠢死算了。”魏之恕滿腔的怒火瞬間騰出位置放對小師弟的關心和懊惱,他蹲下來揉小師弟的屁股,被躲開了,不由扯起唇角涼涼地笑道,“師傅能揉,二師兄不能揉。”
陳子輕顧左右而言他:“姜大少爺已經走了,這會都該到大路上了,你追不上的。”
魏之恕的臉色變了又變,手握拳頭,指尖發白,他艱難地吐出一口濁氣,閉眼躺回了被他壓趴的草上面。
陳子輕揉揉摔疼的屁股,擦掉滾到下巴上的汗:“二師兄,那個姜大少爺一看就不懷好意,你有防備的吧,怎麼就中計了?”
魏之恕忽然睜開眼睛,剮了他一眼,他莫名其妙一臉無辜。
“站起來,給二師兄擋太陽。”魏之恕踹過去一腳,沒用多大力道。
陳子輕習慣了魏之恕的陰晴不定,依然嘀嘀咕咕地抱怨,魏之恕氣得肝疼,那晚姜明禮喝醉了,拿出一個價值不菲的古玉扳指,說是趙德仁給的。
魏之恕看著扳指。
“你喜歡?”姜明禮握住他的手,挨個對著他的手指套扳指,滿嘴酒話,“趙德仁說是無意間得到的。”
“無意間,哈哈,怎麼可能啊,我找人鑑定過了,你知道這小扳指值多少嗎?黃金萬兩。”
“趙德仁還透露,那樣的張家有很多類似扳指的古玩意兒,還有更好的,都是張家的財產,所以我才盯上張家。”
“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張家那扇門只進不出……魏兄,扳指送你好不好,送你。”
魏之恕摩挲尾指,上面有他醒來強行扯出扳指留下的淤痕,他對著陳子輕講了事情大概。
陳子輕的眉心一抽,果然和他猜的一樣,趙德仁拿出嘴上說的奇珍異寶才取得了姜明禮的信任。
那扳指是在水裡撈的吧。
陳子輕短促地揣測了一下,便道:“二師兄,你去見見姜明禮唄。”
魏之恕沒說“那你不如讓你二師兄去官府自首,早晚要成殺人犯”,他意味不明道:“理由。”
陳子輕使勁扒拉小臂上的布條,扒出點皮肉:“你看。”
魏之恕呵呵:“我看什麼,不就是摸了有毒的葉子,不能見光不能吹風?”
陳子輕心頭一跳,看來魏之恕猜到他撒謊了,也正常,他纏布條纏了這麼久,天熱也不拿掉,傻子都知道有貓膩。
“不是摸了有毒的葉子,是我被下毒了,長出來的毒斑。”陳子輕說。
魏之恕瞳孔微縮,面色也陰沉了下去。
陳子輕坦言:“我,彩雲,俞有才,郭大山,,我們被張老爺下了同一種毒。”
魏之恕盯著他小臂露出來的指甲大點紫黑皮肉:“繼續說,接著說,我看看我的小師弟肚子裡藏了多少事。”
“就這樣了。”陳子輕撇嘴,“我不知道張老爺為什麼要對我下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沒有死。”
魏之恕坐起來掐他臉:“你不是死了嗎,你就是個邪祟。”
陳子輕翻白眼。
“彩雲他們被殺的原因?”魏之恕質問。
陳子輕逐一交代那三人的情況,有他調查出來的信息,也有他的分析猜測,所有都指向同一總結——張老爺為財殺人。
雖然張家已經很有錢了,但誰會嫌錢多呢。
魏之恕低著年輕清朗的眉眼,一把一把地扯著草,不知在想什麼。
陳子輕想了會事,覺察出不對的地方:“二師兄,姜明禮和你說了扳指相關,導致你分神中計的嗎?可是那時候你還不知道我在查這件事,你應該不會有多大的興趣才對。”
魏之恕猛地抬頭:“還不是因為你!”
陳子輕茫然。
“你是不是以為二師兄是個傻子?”魏之恕抓住他的兩條小臂,指甲摳進層層交疊的布條裡,“這個。”
“還有你夜探張家那表現,你對張家的關注度,張家用毒的門客和你之間的隱秘……”魏之恕一口氣提了幾件事,篤定道,“那次在縣裡捋走你的人是張老爺派過去的,你中毒後保住了命,他認為你是不死人,便要割你手腕用你鎮邪。”
“我要給你報仇,可是張家招惹了要命的東西,輪不到我來。”
“姜明禮說起趙德仁,我就會想到鄉里議論的你對趙德仁做的事,他跳江,你就緊跟著衝到岸邊,如果不是師傅阻止,你就跳下去了,你那麼緊張趙德仁,按他心口,還要親他……”
小師弟,趙德仁,古扳指,奇珍異寶,張家,很多看起來不相干的事自然就聯繫到了一起。
魏之恕思索小師弟大概也牽扯到了奇珍異寶上面,他因此才分神,喝了不乾淨的酒水。
儘管魏之恕沒有說詳細,陳子輕依舊把他的心路歷程揣摩了個七七八八,自責道:“二師兄,都怪我,要不是我影響你的判斷力,你也不會被姜明禮,”
魏之恕的神情十分嚇人,陳子輕沒敢往下說。
這裡很曬,陳子輕頭頂心都是燙的,他捂著曬紅的臉,猶猶豫豫地說:“那二師兄你見不見……”